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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是晚唐诗人杜牧的〈泊秦淮〉。当时他到江南去,船停靠在淮河边。听到对岸的楼上歌女们唱的尽是〈后庭花〉之类的曲子。这类的曲子,内容通俗,都是些风花雪月,男欢女爱,而曲调又非常柔靡悦耳,所以广受欢迎。令杜牧感触极深的是:人们不知道,或早已忘了,后庭花是亡国之音!南北朝的陈国,就亡于这些柔靡悦耳的的歌声中!
这首南朝亡国之君陈叔宝的〈玉树后庭花〉,是为他的爱妃张丽华作的。也因此,在陈叔宝亡国之后,玉树后庭花成为亡国的象征。而贵妃张丽华,也蒙上红颜祸水的罪名。
红颜何尝愿为祸水?她的不幸,是因她才十岁时,朝廷征选民间女子入宫去侍候后妃,她懵懵懂懂,根本没有抗拒余地,就被选入宫,为太子陈叔宝宫中龚良娣的宫女。也因而有机会得见太子,并因而得幸,自此宠爱不衰。陈叔宝即位后,张丽华被封为贵妃。享乐主义的陈叔宝,不恤民力民财,大兴土木,在光明殿前修筑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他自居于临春阁,而让张丽华住在结绮阁。结绮阁高十丈,窗棂、栏槛,都以沉檀香木建造,以金玉珠翠为装饰。陈设的豪奢精美,更不待言。汉武帝小时候,曾说要以金屋来藏他的表妹陈阿娇,其实那只是句孩子话。而陈叔宝为他所宠爱的张贵妃营筑的香巢结绮阁之奢华靡丽,恐怕汉武帝也不曾梦见。
张丽华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史籍中记载。她发长七尺,其黑如漆,光鉴照人;临槛梳妆,望之仿佛神仙。而她之所以宠幸不衰,还不仅于容色艳丽,风华绝代,更在于她的聪慧过人,善伺人意;不仅对人主察言观色,对下人也很好,使后宫都感戴恩德,交口称誉。这也许是由于她自己出身寒微,且也曾为宫女,深知其中甘苦之故。但也不能不说这是她的宽厚处;历史上,一旦受了宠,骄妒不能容人的后妃可多着呢!历史记载中的赵飞燕、杨贵妃,不过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例子。如果陈叔宝不是亡 国之君,而是个盛世贤君,她的这些美德,在后妃传中少不了会大加褒奖的。而不幸身为亡国艳妃,这一切德行也难逃收买人心的讥议了。
她出身寒微,入宫时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宫女,本该是个弱势。她却聪明地把这一弱势转化成优势;她比那些出身名门世家,受过诗书礼仪的妃嫔,懂得更多人情世故,和取悦人主的手段。也知道更多民间不登大雅,对与世隔绝的皇帝来说,却是新奇有趣的习俗,和不同于宫禁中四平八稳的游艺活动。她把这些民间的习俗和娱乐引进了宫廷;民间的祭典,女巫的歌舞,都比廊庙正经八百的雅乐热闹得多!对生长深宫的皇帝来说,更是新鲜有趣。这些来自民间的人情味,使得陈叔宝更能酣畅的享受过去不曾体会过的纵恣欢乐。对一个本来就是享乐主义者而言,张丽华这样的人,才是他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
使陈叔宝离不开她的原因,不仅是她的美色与善伺人意,还有她的才学:以她的出身来说,这必源于她入宫后的努力学习,而非家学渊源。陈叔宝耽于逸乐,荒于政事。百官启奏时,他也能把张丽华抱在膝上,或头枕在张丽华腿上共决国家政事。而百官陈奏,宦官所不能记的,张丽华能代为操笔,而且无所遗漏。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叔宝对她的宠爱,又不仅是她的美丽巧慧,更有视如“女书记”的依赖了。陈国的政治不可闻问,不言而喻。宠妃、佞臣、外戚、侍宦弄权,贿赂公行,政治败坏,民不聊生。忠直之臣上书极谏,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张丽华的肚子也争气,为他生下一个儿子陈深,立即被立为皇太子,使陈叔宝对张丽华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更加宠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更加提高、巩固。他的沉皇后其实是非常贤惠的,却被他完全冷落了;也许他觉得没有废后就非常对得起她了。张丽华,是玉树后庭花的女主角,当时的配角可多了。女配角是后宫的妃嫔、宫女,男配角则是被称为“狎客”的词臣们,这些人的专业就是陪着皇帝吃喝玩乐,舞文弄墨。陈叔宝几乎夜夜在后宫豪宴,除了他,和妃嫔、宫女之外,陪侍的就是这些狎客了;由狎客之名,也可以知道这些人的没格调;正人君子谁肯接受狎客这种带着羞辱性,低鄙下流的称谓?狎客们之无行,也就可想而知了。当时,这些与〈玉树后庭花〉同样风格的诗,一定是当代的流行歌曲,却很少能流传于后世。也就可以知道:或许他们所用的文词非常华美靡丽,毕竟没有内涵,日久也就被淘汰了。陈叔宝非常开放,任由这些狎客词臣,与后宫的妃嫔、宫女们调笑酬唱。宫女们有通文墨,能作诗的,他就就冠以女学士之名,因此后宫的文风很盛。宴会中常即席吟诗,立时演唱,君臣们一起放浪形骸的纵情声色享受。陈国从皇帝起,就终日沉迷于酒色歌舞的征逐之中,只顾自己奢华享受,不问民间疾苦。大权落在女宠、外戚、宦官、佞臣手中,国家的纲纪败坏,腐败糜烂,也就不堪闻问了。
从晋开始,进入五胡乱华、南北朝的分裂,至此已到了尾声;北方已经统一了,隋文帝派了韩擒虎率大军渡江南征。陈叔宝还相信王气在南,又有长江天险屏障,不足为惧。到南京城破,韩擒虎率兵入宫时,他才带着他最宠爱的两个美人:张贵妃、孔贵嫔,躲进了景阳宫的枯井中,留下了千古笑柄;也留下了据说因井边残留着张丽华的胭脂,而被称为胭脂井的遗迹。
陈叔宝投降了,在后主中,他的运气算得上是最好的。入隋之后,隋文帝并没有为难他,还封他为长城公。不仅对他,对降臣及后妃,也备极礼遇;但其中没有张丽华! 她的死,后人有不同的记载;《南史》中,说他为后来的隋炀帝,当时的晋王杨广所杀。但房玄龄的《隋书 高颎传》记载:晋王杨广命高颎在灭陈之后,务必要把张丽华带回来。高颎深空晋王会被这亡国尤物迷惑,因此南京城破,自井中引出了陈叔宝和张丽华之后,便把她杀了,以绝后患。就后来晋王即位后的种种作为来看,隋书之说,较为可信;隋炀帝的荒淫好色,几乎是陈叔宝的翻版,且更有过之。大概也没有断然处置,杀了张丽华这样绝代尤物的明智。非常有趣的是:陈叔宝死后的谥号,也是炀。在谥法中,炀是负面的谥号。当时的隋文帝,大概也想不到他的宝贝儿子杨广,竟和陈叔宝的谥号相同吧?这两个谥炀的昏君,也真是一个模出印出来的难兄难弟!
国之兴,都归功于贤君良臣。国之亡,也常归咎于红颜祸水;亡国,总得有人承担罪名的!于是,玉树后庭花被称为亡国之声,而张丽华被视为亡国之根。陈,已随着历史成为过去。只留下了南京景阳宫中胭脂井,儆戒着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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