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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发生在明正德年间,江苏有一户人家姓郑,家里做商赚了不少钱。
郑家有一小公子,好读书爱练武,舞文弄墨刀枪棍棒都喜欢,他最喜欢的就是包公断案的故事,总想效仿。但是家里老人心疼孩子,不愿意让孩子去赶考受罪,就捐了个正七品的知县给他做。
郑少爷带着仆从走马上任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他家里给捐官的时候使了很多银子,挑了一个比较太平的地界,郑少爷在任上呆了半年有余,平日里遇见的都是些老百姓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
郑少爷做了知县,那家里就得称“郑老爷”了,他遇上大事儿的这年是十七岁,拿现在的年龄来看,也是少年莽撞的岁数,这件事儿也就因为莽撞,才惹了祸。
那一日,郑老爷闲来无事,就在花厅饮茶读书,忽然就听见院子里有砸碎东西的声音,仆从出去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瓷小坛子,不知是被谁从院墙外面扔进来的,磕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衙役跑到院子外面一看,一个人也没有,六月的天大晌午是最热的时候,街上连行人都没有,知县衙门附近的店家掌柜的也都在屋里呆着,问了说什么也没看见。
郑老爷觉得很有意思,他就想起宋朝包公审乌盆奇案的故事,看着这只黑瓷的小坛子倍儿亲切,也是年少气盛爱作妖,他也不怕那些神鬼妖魔的故事,反而觉得刺激又新奇,吩咐下去叫人把这个坛子给粘好了。
当天夜里,郑老爷就梦见了奇怪的东西,梦里雾蒙蒙一片,他觉得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忽然听见耳边有呼吸的声音,一哆嗦就给吓醒了。
郑老爷不愧是爱好奇闻的人,他觉得是自己天天沉迷这些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更是期待那只黑瓷坛子能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了,翻身起床脸也没洗,就叫人赶紧把那黑坛子拿过来。
这只小黑坛子乍一看上去,跟乌盆案里的乌盆倒也有些像,巴掌大一点,一只手就能托起来,一看就知道是装酒的,只是有些年头了,昨日拿进来的时候上面沾满了泥,今天再来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又拿蒜汁给粘好了。
郑老爷摸摸他下巴上那还没发育健全的胡子雏形,当机立断,就叫人请道长来开坛做法,再去准备一方帕子,照着乌盆案里的做法,给这坛子折腾了半天,然后郑老爷升堂,将这黑坛子放在堂下,朗声问道:“这坛子!你可是有什么冤枉?”
然而事情并不顺这小老爷的心愿,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堂下的差人都快憋不住笑了。
郑老爷面子上挂不住,又问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有,他想着包青天当年审乌盆也是问了三遍由余,索性再问问它,于是铆足了劲儿,大声问这坛子。
公堂之上悄然无声,郑老爷彻底不高兴了,冷哼一声就起身走了,他一走,这些官差哄堂大笑,可没想到刚笑出声来,大堂地上放着的那只小黑坛子,“咔”一声,又裂成了两半。
众人唬得面面相觑,要知道这拿蒜汁粘的瓷器,你用手掰都掰不开,这会儿没人碰它,怎么可能忽然就裂开了呢?
这边郑老爷憋了一肚子气,用过晚饭之后,就在屋中闷坐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无聊,平日里他给老百姓断个琐碎案子,可说是极尽年轻人的聪明劲儿,上任这么久还没错判过一桩案子,怎么就没有个大点的案子能让人一展身手呢?
郑老爷有点犯困,半梦半醒间就觉得房门一响,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施礼道:“奴家这就来给老爷送冤案了,您若不信就去城中米商刘家看看。”
郑老爷看这女子生的美丽,就问她:“可是刘家做了什么掳劫良家女子的坏事?”
女子摇摇头,上前两步走近郑老爷,一张素净的小脸上,柳叶弯眉杏核眼,眼含秋水美艳无双,女子指着自己的脸颊说:“老爷您看,这就是刘家作的恶。”话音未落那张漂亮的小脸就变得狰狞可怖,露出森森白骨和腐虫。
郑老爷吓得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抬头一看,他趴着的这只书桌上,正是那裂成两半的小黑坛子。
第二天,天刚亮,郑老爷就带人去了米商刘家砸门。这刘家在城中的生意不算很大,但也比一般百姓有钱,家里买得起长工,来开了门看见官老爷带人上门,吓得不敢吱声。
郑老爷走近刘家的院子,刘家的家主就跟在后面伺候着,郑老爷看见院子中间这棵树高大异常,凑近两步定睛一看,树下有个小黑坛子!
郑老爷觉得惊讶,回头找自家的衙役,他们是抱着那个碎成两半的坛子出来的,可是不知为何忽然就不见了,而树下那个小黑坛子也不是裂开的了,郑老爷再去看那坛子,严丝合缝就像没有摔碎过一样,不仅啧啧称奇。郑老爷瞟一眼刘老头,那人面上有些不自在。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查这案子呢?郑老爷这次只是来看看情况,派人去街头打听刘家的事,这会儿也没回来,郑老爷打算取回坛子先回衙门,让人把刘家看住了,回头再说。
待他弯腰去拿坛子的时候,那黑坛子里汩汩地往外涌出血来,唬得周围人都躲闪开来。
也是郑老爷胆子大,少年人不知畏惧鬼神,他往前还凑近了一步,发现随着血涌出来的有一支银钗,他拿帕子把那银钗捡起来,正欲给刘老头看,刘老头却吓晕过去了。
后来刘老头醒过来,却不肯交代实情,郑老爷叫人打了他几板子,他才老实承认,原来十年前他去南方游玩,路遇一个可怜的姑娘卖身葬父,这姑娘生的美丽,身边有些地痞无赖纠缠。
刘老头上前掏钱想买她做小妾,又怕她不肯跟自己走,毕竟刘老头都五十多了,就哄骗她说买给儿子做妾室,还给她这支银钗做聘礼。
姑娘刚答应下来,又有一位年轻的公子路过,大发善心,劝姑娘说没必要跟刘老头走,离家那么远不值当的,说罢又拿出钱来给姑娘,说买她回去给家里老太太做个丫鬟。
但是姑娘是个非常讲道义的人,说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好反悔,远离家乡受些辛苦也不算什么,感谢刘老头的善心,于是就跟着刘老头走了。这一走可坏了事,到了刘家之后,这姑娘就受苦了,刘老头天天逼她,刘家的夫人看她不顺眼天天打骂她。
后来这姑娘不堪受辱,吊死在刘家花园这棵巨树上了,刘家后来也觉得这棵树晦气,几次想砍掉,却总是砍不倒,后来听信道士的话,拿了一个喝酒的小黑坛子,每年在树下烧纸给姑娘,才安稳了十年。
郑老爷听罢这桩冤魂旧事,拍案而起,将那刘老头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是他年轻气盛,不顾忌自己知县老爷的身份,抄起水火无情棍就想揍他,亏得是衙役们给拦住了。
后来这刘老头被罚了钱也挨了板子,在牢里呆了没几天就哭着喊着说有鬼,拿头碰墙磕出血来,郑老爷大手一挥:“我这知府衙门有官印坐镇,哪里有鬼?他说有鬼,那就放他回家!只要他不嫌家里树上的鬼闹他便是!”
牢门一开,刘老头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当时就病倒,汤药都喂不进去,没几天就病死了。
书说至此,正是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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