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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打电话回老家，闲聊中总会听到哪个乡亲去世了的消息。
惊愕过后，脑海里便闪过他（她）的模样，记忆中他们都还没到老死的年纪，给我留下的仍是年富力强的印象。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村里不少人刚六十岁出头就去世了。他们有的看起来脸色红润，可在地里摔了一跤就再也起不来；有的在地里干活时，突然感觉头晕，匆匆忙忙跑回家，栽在床上再也起不来；还有的身患癌症，整个人日渐干瘪，最终瘦小离世。
我对于死亡的记忆，始于1980年代末期。那时，村里有人死了，都是开道场敲锣打鼓和吹唢呐超度的，而逝去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是真的老死，仿佛枯树。
如今，村里有近两百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建起了二层小楼房，墙壁内外张贴了瓷砖。村里拉了高压电，修通了水泥公路。可除了逢年过节，村里一点也不热闹，只剩下留守的老人和小孩。原本近千人的大村庄，平时只有不到一半的人留守。
有人开玩笑说，幸亏现在没有土匪横行，不然几个匪徒就可以把整座村庄占领了。
听母亲说，前段时间有一个老人死了，凑了很久才找到抬棺材上山的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病死了，居然是由七八个大妈抬着上山的。
村前大片田地荒芜着，野草丛生。记忆中的农忙时节，那可是一派繁忙的景象，牛驼马运，来往穿梭。老人负责在家晒稻谷和煮饭菜。如今，青壮年人外出广东打工了，老人被迫下地种庄稼，以换取一年的口粮。
以前，每到傍晚，人们聚到村中的球场上，大人吹牛，小孩嬉戏，各得其乐。村里有丧事时，家家户户都来帮忙，夜晚还有一帮人来暖房子。人们打牌到天亮，让有丧事的人家一点也不冷清。现在是谁的家族有丧事，外出打工的青壮年人才急匆匆赶回家乡。没有沾亲带故的人都不回来，好像死去的那个人只是他们记忆中的一个老乡。
现在回老家，路上看见少男少女，很多再也叫不出名字。偶尔串门，除了跟上年纪的人打打招呼，聊聊天，小孩子愣愣地盯着你，笑问客从何处来。 若干年后，当身为乡亲的我们在他乡街头相遇时，彼此是否因为陌生而大打出手，或者彼此落难时袖手旁观？
在我的记忆中，村里只有七老八十的人才会去世，可现在整个村子年过八旬的不到20个人，男子活到80岁的更是凤毛麟角。
以前村里有人去世时，按照家乡习俗会开道场，道场班子除了首领，其他人都是年富力强。如今，村里的道场班子最年轻的已年过六十，每逢有丧事，熬夜几天下来，人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有，原本办丧事是必须请唢呐师傅的，可村里会吹唢呐的师傅去年已经离世，方圆50里以内会吹唢呐的人寥寥无几。
我担心，等到这批道公也老去，村里道场超度逝者的传统是否就断了。如果真是那样，今后家乡又少了寄托丧事的哀思。
过去3年，村里至少有15位乡亲离世：
阿告，常年外出打工，未婚娶，死前瘦骨嶙峋，体重不足80斤，终年42岁。
阿梦，留守妇女，精神错乱，服农药自杀，终年47岁。
阿凡，留守男子，精神错乱，服农药自杀，终年48岁。
阿重，常年外出打工，罹患癌症不治，终年49岁。
阿康，公务员，跟朋友打麻将时突然昏倒桌旁不治，终年50岁。
阿解，留守男子，罹患癌症不治，终年61岁。
阿兰，留守男子，被马咬伤致死，终年64岁。
阿达，留守男子，身患肝癌不治，终年63岁。
阿根，留守妇女，突发心脏病不治，终年62岁。
阿烈，留守妇女，突然摔倒猝死，终年65岁。
阿花，留守妇女，罹患咽喉癌不能饮食，摔了一跤不治，终年62岁。
阿付，留守男子，罹患癌症不治，终年51岁。
阿桃，留守家乡妇女，在田里干活时突然感觉头晕，跑回家中躺下后再也起不来，终年62岁。
阿信，留守男子，罹患癌症不治，终年61岁。
阿萍，留守妇女，心脏病突发身亡，终年61岁。
阿多，留守妇女，罹患肝癌不治，终年62岁。
以上这些症状都是乡亲们讲述的，我不清楚这些老去的人的具体症状，因此不敢妄下结论，或者进行无端的猜测。但我知道，乡亲们种庄稼时，还依赖化肥，还会喷农药；他们吃猪肉时，仍然不会节制；他们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但锻炼的强度和次数锐减了，以前他们一年到头都忙于农活，很少有安逸的日子。以前身上没有那么多脂肪，身体精瘦，但人很精神。
今年春节回家时，乡亲们跟我诉苦，说村里现在就缺自来水了。我们小队50户人家，每七八户为一组自发到村前的田里打井，再将井水抽到屋顶水塔里供饮用。
这个工序看起来像自来水，可喝的却是乡亲们自己的排污水。下雨时甚至好几天都抽到浓浓的泥水。惭愧我无权无钱，只好建议乡亲们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希望能尽快解决乡亲们的饮水难题。
回城前，我特意叮嘱乡亲们：以前生活苦，一年到头没能吃几顿肉，现在生活好了，别一下子吃太多，肥胖症现在不仅城里有，农村也越来越多；咱们在房前屋后种的青菜，要施就施农家肥，别喷农药了，大不了等虫子吃了我们再吃。咱们的稻田也别喷农药和施化肥了，反正一年到头在家吃饭的也没几个人，种够口粮就行了。
真的希望，今后回老家时，都能在路上碰到记忆中的爷爷和奶奶，大伯和大妈，大叔和大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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