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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江总白猿传》一般被认为是唐前期作品,该文作者不详。写梁武帝大同末年,书法大家欧阳询的父亲——欧阳纥率军南征,走到长乐时,妻子被白猿掠走;欧阳纥率兵入山,计杀白猿,而妻已孕,后生一子,状貌如猿猴……
作者因欧阳询相貌异端,以子虚乌有的方式讲述了欧阳询的身世,污蔑他是白猿精的儿子,以私著神话的形式对他进行了人身攻击,开了唐人以小说诬蔑他人、攻击异己的风气。
书法“高颜值”的欧阳询,却相貌却欠佳,性格偏激
欧阳询是中国楷书四大家之首,其书法造诣为世人推崇,与同代的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称“初唐四大家”,却又技压三人被奉为“翰墨之冠”。
其“欧体”楷书更是超越颜(真卿)体,柳(公权)体,赵(孟)体,为书史第一。
现在电脑字库的标准楷书,也是以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为范本。
欧阳询书法《九成宫醴泉铭》
可是这么一位书法一绝的名流才子,颜值却是与其书法成了鲜明对比,可谓是丑的出奇。
曾有外国使者慕名要见欧阳询,唐太宗说“彼观其书,固谓形貌魁梧邪”,也就是说不要相信什么所谓的“字如其人”,不要看到欧阳询的字,就以为是威武雄壮的大帅哥写的。
那么欧阳询的容貌到底有多挫?
由长孙无忌与欧阳询的对讽可见一斑。
在一次宴会上,唐太宗为活跃宴会的气氛,提议大家不要太严肃,可以互相开个小玩笑。
在皇帝姐夫的授意下,长孙无忌先作诗嘲讽欧阳询:“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就是嘲笑欧阳询体态削瘦,缩头耸肩,跟只猴一样。
时年欧阳询75岁,长孙无忌38岁。被年纪只有自己一半的后生讽为“猕猴”,当然气不过。
欧阳询当即回道:“索头(长孙无忌是鲜卑族;“索头”指的就是鲜卑人披发左袵、编发为辫的民族打扮)连背暖,满裆畏肚寒;只因心溷溷,所以面团团”,意思是讽刺长孙无忌脑袋大脖子粗,还长发及腰连后背,肚子大的裤子都提不到裤裆,并进一步刻薄地攻击长孙无忌内心肮脏,相由心生,所以长着一张大饼脸。
唐太宗一听这还了得,玩笑开过头啦,索头是女真人、满洲人与鲜卑人的民族打扮,你这样开玩笑会影响民族团结的,于是提醒欧阳询说:“你不能这样说我的小舅子,你就不怕他妹妹吗?”
长孙无忌拿欧阳询的相貌开玩笑,也算以事实为依据;而欧阳询大约真是被“踩到尾巴”了,立马也从相貌上回敬这位国舅爷,还怼人家“心溷溷(内心肮脏)”,这就属于臆测程度上的人身攻击了。
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哥哥,又是早年追随唐太宗起兵的心腹谋臣,欧阳询如此毒舌,不留后顾,可见其性格偏激,情商低下。
不过,从这个典故中,大概得知欧阳询的长相有削瘦、耸肩之特征,颇似猿猴。
为什么有人要骂欧阳询呢?
据《旧唐书·欧阳询传》:“高祖微时,引为宾客。及即位,累迁给事中。询初学王羲之书,后更渐变其体,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人得其尺犊文字,咸以为楷范焉。高丽甚重其书,尝遣使求之。高祖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
传虽然短,但是已经透露了关键信息:欧阳询字写的是武德朝第一,同时还是高祖还没发家时候的老朋友。
“开元通宝”上那几个字就是他写的(想想人民币上印着你的字)。
还编修了《艺文类聚》和《陈史》,他在高祖身边那真是红极一时。这时候难免有人眼热,但还不敢冒险对红人做什么。
后来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做了皇帝,就把虞世南扶了上来,虞世南“忠直博学”能写能画,深得太宗赏识。
虞世南死后,欧阳询尚在,太宗却对魏征说“无人可以论书”,因为太宗最崇拜王羲之书法,虞世南曾师事王羲之后裔释智永,是王书的嫡传,而欧阳询“书出于北齐三公郎中刘泯”,并不为太宗所亲。
初唐欧、虞、褚、薛四大书家,实为两派,虞、褚、薛为一派,询为另一派。这儿的褚是褚遂良,这货素有称霸书坛的野心,曾问虞世南“吾书何如智永(虞世南的师傅)?孰与询?”可见压人一头的野心之甚。
虞世南死后,褚正要接过虞的旗帜,以继承人的身份才能充分得到太宗的信任,而欧阳询的存在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必须把他搞臭。而褚遂良打压政治对手,谄媚太宗的文字也多见于史传,诬谤欧阳询也是极有可能的,由此推断《补江总白猿传》极有可能是褚遂良授意手下写的。
《补江总白猿传》译文:
梁朝大同末年,朝廷派平南将军兰钦南征,大军一路杀至桂林,大破李师古、陈彻军。别将欧阳纥率军攻城略地到了长乐,平定了各洞府,深入崇山峻岭。
欧阳纥的妻子身材好,皮肤白,长相美丽。
他的部下跟他说:“你打仗带着媳妇干什么?这地方有个妖怪,专偷漂亮的小娘们,你可要好好看好你媳妇呐。”欧阳纥听了将信将疑,很恐惧,夜里派士兵围着屋子放哨,还将妻子藏在密室里,紧锁室门,又派了十多个女奴伺候守护着。
一天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到了五更天,守护的女奴因为太累打起了瞌睡,忽然有什么东西惊醒了她们,一看欧阳纥的妻子已经不见了,而室门关的好好的,没人知道是从哪出去的。室外山峦叠嶂,走不多远就会迷路,无法追寻。
到了天明,欧阳纥妻子仍然踪影全无。欧阳纥悲痛万分,发誓找不到人绝不回去。于是他托病留下,将军队驻扎下来,自己整天四处找媳妇。
过了一个多月,欧阳纥忽然在百里外竹林找到妻子的一双绣鞋。欧阳纥见此越发凄切悲悼,更加坚定了寻找妻子的决心。
他选出三十名壮汉,携带兵器干粮,一路风餐露宿地去寻人。
又过了十来天,他们到了远离驻军二百里外的一座山下,他们发现了一条深溪环流,于是造木舟渡了过去。
绝岩翠竹之间,不时可以见到红影翩跹,听到笑语盈盈。欧阳纥他们攀着萝藤爬了上去,只见矗立着一列列的奇树,间杂着珍异的花朵,地上绿草如茵,丰软如毯,清遇岑寂,杳然殊境。东向石门前,有数十个妇人,披戴穿着鲜丽光泽,进进出出,嬉笑玩闹着。看到有人过来,都有些不知所措,待欧阳纥走到面前,妇人们问他:“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欧阳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们。
妇人们相视叹道:“你媳妇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卧病在床,你赶紧去看看吧。”
欧阳纥走进洞去,洞口的门是以木头做的,洞内开辟出三间宽敞的石堂。四壁都架着床,床上铺着锦被。
欧阳纥的妻子就躺在石榻上,榻前堆满了山珍美食。欧阳纥走上前去看他妻子,她回头一看就挥手让欧阳纥快快离去。
妇人们说道:“我们被带到这里时间最久的有十年了。这里是一个住着一个妖怪,它法力高强,就算有一百个壮汉拿着兵器也打不过它。趁它还没回来,快快避开。只要有两斛美酒,十条肉狗,几十斤麻,就能一起设法杀死它。它来时一定是午后,下次来千万别太早,十天后你们再来。”说完就催促欧阳纥他们离开。欧阳纥等人也速速离去了。
回去后,欧阳纥就准备好酒和肉狗,麻,按约定的日子再次前往那里,妇人们说:“那妖怪爱喝酒,往往会喝醉,喝醉了就会吹嘘自己的力气大,让我们用彩练将它的手脚绑在床上,一跳就全挣断了。曾试过用三条彩练一块绑住,结果它用尽气力也无法挣脱。现在把麻埋藏在布帛里,令它无法挣断。它浑身上下都坚硬如铁,只是常常护在肚脐下几寸处,那里一定不能抵御兵刃。”
妇人又指着旁边一座山头说:“那里是它吃饭的地方,你就隐藏在那儿,静静等它到来。酒放在花下,狗散放到树林里,等我们计谋成功,喊你再出来。” 欧阳纥照她们的话,屏气敛息地躲在那里。
午后五时左右,有一物如匹练般从其它山头飞窜而来,直接入洞而去。不一会,只见一个身高六尺多的美髯公,穿着白衣,提着拐杖,左拥右抱着各个妇人走了出来。
看到狗后,那人吃了一惊,盯着它,扑过去抓住,撕开后猛嚼狂吮起来,直到吃饱为止。妇人们竞相用玉杯劝酒,互相打情骂俏。喝了数斗酒后,妇人们扶着它离去,又传来嘻笑的声音。过了很久,妇人们出来喊欧阳纥,于是欧阳纥拿着兵器入洞,看见一只大白猿,四肢被绑在床头,看到人进来,大白猿猛缩身体,但是挣脱不了,目光如电。
欧阳纥拿兵器砍它,如同砍到铁石一般,毫发无损,再刺它脐下,兵刃就没体而入,鲜血喷射。
大白猿长叹一声,喝道:“这是老天要我死,岂是你能办到的?但是你的妻子已经有孕在身,不要杀她的孩子,将来遇上圣帝,一定能光大他的宗族。”说完就断了气。
欧阳纥搜索它的收藏,宝器珍玩,堆积如山。又有数斛名香,一双宝剑。三十多个妇人都是绝色女子。
据妇人们说:年老变丑的人一定会被它提走,不知安置到哪去了。去虏人的只有它一个,没有同党。它白天盥洗,戴帽,穿白色的夹衣,外披素色罗衣,不畏寒暑。它浑身长满白毛,长达数寸。在住的地方常常阅读木简,上面的字好像符篆,我们也看不懂。看完后就把木简放到石蹬下面。
晴天,有时它会舞双剑。它饮食无常,爱吃果栗。尤其嗜好吃狗,它吃狗的肉也喝狗的血。
白天过了正午后就披衣而去,半天能往返几千里,晚上一定会回来。它想要的马上就会到手。夜里就到各张床上行那苟且之事,一个晚上行遍各床,不曾睡觉。
它能说会道,伶牙俐齿,但原形就是猢狲之类。今年秋至叶落时,它忽然凄怆地说:“我被山神控诉,将被判死罪。我也向众位神灵请求佑护,或许可以免于一死。”
前月八月十六日,石磴着火,把它的简书烧光了,它怅然自失地说:“我已经千年没有儿子了,现在有了儿子,我死期到了。”它看着诸女久久,流着眼泪又说:“这座山与世隔绝,从未有人来到过。仰望看不见樵夫,山下则多虎狼怪兽。现在能来到这里的人,除了老天帮忙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欧阳纥就取了宝器珍玩,带着妇人们回去了。欧阳纥的妻子一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子,相貌酷似白猿。
后来,欧阳纥被陈武帝诛杀。欧阳纥平素与江总交好,江总欣赏他儿子聪悟绝人,便收留抚养他,所以能够幸免于难。他长大后,果然文笔了得,闻名于当时。
以小说攻击异己,此举颇为下作。然小说故事大为可观。白猿自此成为中国奇幻文学中一个鲜明独特的形象。其世外仙境、自身生活,颇堪取鉴。
相反,原创者讥讽欧阳询的动机,早已泯灭无形,化为一笑。可见,文学流传之意义,殊非当世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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