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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管仲的侍妾婧尽管地位低微，却是个颇有的聪明妇女。她从管仲的忧色中发现了管仲的心事，然后用一连串的故事和比喻打动管仲，终于启发管仲领悟了不拘一格、重视人才的道理。篇末以任用宁戚而“齐国大治”之效，间接赞扬了婧的聪慧和有见识，反映了我国古代妇女中身分低微的侍妾，其才智并不比号称多能善治的国相差。
【原文】
妾婧者（1），齐相管仲之妾也（2）。宁戚欲见桓公（3），道无从（4），乃为人仆（5）。将车宿齐东门之外（6），桓公因出，宁戚击牛角而商歌（7），甚悲，桓公异之（8），使管仲迎之，宁戚称曰：“浩浩乎白水！”管仲不知所谓，不朝五日（9），而有忧色（10），其妾婧进曰：“今君不朝五日而有忧色，敢问国家之事耶？君之谋也（11）？”管仲曰：“非汝所知也。”婧曰：“妾闻之也，毋老老（12），毋贱贱，毋少少，毋弱弱。”管仲曰：“何谓也？”“昔者太公望年七十，屠牛于朝歌市（13），八十为天子师，九十而封于齐。由是观之，老可老邪？夫伊尹（14），有莘氏之媵臣也（15）。汤立以为三公（16），天下之治太平。由是观之，贱可贱邪？皋子生五岁而赞禹（17）。由是观之，少可少邪？駃騠生七日而超其母（18）。由是观之，弱可弱邪？”于是管仲乃下席而谢曰（19）：“吾请语子其故（20）。昔日，公使我迎宁戚，宁戚曰：‘浩浩乎白水！’吾不知其所谓，是故忧之。”其妾笑曰：“人已语君矣，君不知识邪（21）？古有《白水》之诗（22）。诗不云乎：‘浩浩白水（23），儵儵之鱼（24），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定，从我焉如。’此宁戚之欲得仕国家也（25）。”管仲大悦，以报桓公。桓公乃修官府（26），齐戒五日（27），见宁子（28），因以为佐（29），齐国以治。君子谓妾婧为可与谋（30）。《诗》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31）。”此之谓也。
【注释】
（1）婧(静jìng)：管仲妾名。
（2）管仲：春秋时期政治家，名夷吾，字仲，齐颍上（颍水之滨）人。相齐桓公，主张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使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首。
（3）宁戚：壹堑时墨人，家贫为人挽车。入齐，齐桓公召见他，以为非常人，拜为上卿。
（4）道无从：没有得以见到桓公的途径。
（5）仆：驾车的人。
（6）将(jiāng)：带领。
（7）商歌：为商声之歌，悲凉低音之歌。一说为商旅人之歌。按：宁戚击牛角而歌的事，古书屡有记载，但他所唱的歌词内容，各书记载不同。《吕氏春秋·举难》高诱注说是歌《诗经·魏风·硕鼠》，《后汉书·马援传》李贤注引《说苑》也说歌《硕鼠》（今本《说苑》“硕鼠”二字讹为“顾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裴骃集解引应劭，说唱的是“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逢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肝，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曼曼何时旦？”这是世所传诵的《饭牛歌》。但《文选·啸赋》李善注引又载一歌：“出东门兮厉石斑，上有松柏兮青且阑。粗布衣兮缢缕，时不遇兮尧舜。牛兮努食细草，大臣在尔侧，吾当与尔适楚国。”（出《淮南子》许慎注）
（8）异之：认为他不寻常。
（9）不朝五日：五天没上朝。
（10）谋：思考，谋划。这两句说：（我）胆敢请问，是国家的大事吗？您为此而在谋划吗？
（11）毋：不要。
（12）以上四句说：不要把老年人看成老而无用，不要把地位低微的人看成卑贱无知，不要把少年人看成少不更事，不要把弱小的人看成微不足道。
（13）太公望：周代初年人，姜姓，吕氏，名尚。相传他钓于渭水之滨，周文王出猎相遇，与语大悦，请回来立为师，号“太公望”。周武王即位，尊为师尚父。他辅佐武王灭商有功，封于齐，为齐国始祖。朝歌：商代都城。市：市场。
（14）夫(扶fú)：发语词，无义。伊尹：商汤之臣，名挚，是汤妻有莘氏之女的陪嫁奴隶，后来佐汤攻灭夏桀，被尊为阿衡（宰相）。
（15）有莘氏：古国名。媵(映yìng)臣：随嫁的奴仆。
（16）三公：古指辅佐国君掌握国政的高官，说法不一，一般称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
（17）皋子：即皋陶（摇yāo），古代东夷族首领，偃姓，相传为舜的刑官，后辅佐禹，被选为禹的继承人，因早死而未继位。赞：辅助。
（18）駃騠（决提juétí）古书上说的一种骏马（今指驴骡）。
（19）下席：古人席地而坐，离开坐席而走下来，是表示敬意。谢：道歉。
（20）子：表示敬意的对称词。这句说：请让我向您说明那缘故。
（21）邪：通“耶”。疑问词。这两句说：人家啊对您说了，您不能理解啊。
（22）《白水》之诗：古逸诗，即下文“浩浩白水”六句。明冯惟讷《古诗纪》亦辑录此诗，诗云：“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室家，而召我安居？”辞意均不同。
（23）白水：神话中水名。一说，即河水（黄河）。⑩儵（倏shū）：黑色。见《广雅·释器》。
（24）以上六句说：浩浩的白水，黑黑的鱼。国君来召唤我，我将在此定居。国家尚未安定，跟从我（意即以国事托我）去怎么样啊？
（25）欲得仕国家：要想在国中任职。
（26）修：整治。
（27）斋戒：古人在举行重大典礼前，沐浴更衣，戎绝嗜欲（如不饮酒，不茹荤），以示崇敬虔诚。
（28）空子：即宁戚。子，古代对男子的尊称。
（29）佐：辅佐。指任宁戚为相。
（30）为可与谋：意指（妾婧）是可以与之商讨谋划大事的人。
（31）刍荛（雏饶chúráo）：割草打柴，这里指割草打柴的人。这两句说：古代的贤人说过，施政应当征询草野之人的意见。语见《诗经·大雅·板》。
【译文】
婧是齐国丞相管仲的小老婆。宁戚想见齐桓公，没有什么途径，于是就扮作一个仆人，驾车来到齐国国都住宿在东城门外。桓公因故出城来，宁戚就击打着牛角并大声地唱歌，那个样子好像非常悲伤。桓公非常奇怪，就让管仲上前询问，宁戚喊道：“浩浩荡荡的白水啊！”管仲不知他说喊的什么意思，回来后五天没有上朝议事，而是满脸忧郁的神色。他的小老婆婧进来问他说：“这几天夫君不上朝已经五天了，满脸忧郁的神色，请问是因为国家大事吗？您在深思啊？”管仲说：“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啊！”婧说：“我听说过一个道理，不要认为老人就是老了，不要觉得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不要认为小孩就是小孩，不要觉得羸弱的人就羸弱。”管仲问：“这是说的什么道理？”婧回答说：“过去太公年纪快七十岁了，还能在朝歌的集市上宰牛，八十岁了当天子的老师，九十岁了又被封为齐国国君。从这事来看，老人就可以认为老了吗？有个教伊尹的是有 氏的陪嫁的臣子，商汤把他立为三公，治理国家从此太平。从这事来看，地位低下的人就是低下吗？皋的儿子长到五岁时就知道崇拜大禹。从这事来看，岂能觉得小孩就是小孩？駃騠出生七天就能超过它的母亲，从这事来看，羸弱的就一定羸弱吗？”于是管仲走下座位来请教说：“我想请你告诉我那件事的原因。前几天，桓公让我见宁戚，宁戚说：‘浩浩荡荡的白水啊！’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这件事才犯愁。”他的妾笑着说：“人家已经告诉先生了，您难道没听明白吗？有一首诗叫白水。诗中不是说吗：‘浩浩荡荡的白水河啊，悠哉游哉的鱼儿。国君来召见我，我将会从此有安稳的住处了。可是国家还没有安定，哪有我适从的地方？’这是宁戚想为国家做点大事啊。”管仲非常高兴，接着去向桓公报告。桓公于是命令给宁戚修建官邸，斋戒了五天，才接见了宁先生，并把他提升为自己的助手，齐国由此得到有效治理。有些道德先生议论说管仲的小老婆为什么可以一起商量国家大事？有首诗说的好：“先辈有名言，樵夫可问道。”说明了其中的道理。人们称颂说：桓公遇宁戚，让管仲问他，宁戚唱白水，管仲犯忧郁，妾来问此事，为他讲诗词，管仲赞她又报告桓公，齐国从此得到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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