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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公关”——贾芸
1. 锲而不舍却又张弛有度
我们看到第二十四回几乎一整回都在描写贾芸“跑项目”的细节与过程。他为了在大观园里找些“资源”、谋点“业务”整天都在贾琏王熙凤和贾宝玉两处蹲守伺机。有时能见着人,有时见不着人,但一旦抓住机会便能热情而不失分寸地获取对方的好感与信任。
比如贾芸一见着王熙凤,不说自己如何钦佩、仰仗、想念这个能干的婶娘,却抓住王熙凤问到他母亲这个契机趁势说自己母亲“時常記挂著嬸子,要來瞧瞧,又不能來”,还借母亲之口把王熙凤夸得心花怒放,说“(母亲)昨兒晚上還提起嬸子來,說嬸子身子生的單弱,事情又多,虧嬸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點兒的,早累的不知怎麼樣呢”。这样逢迎讨好王熙凤却又不失自己颜面尊严,王熙凤心里受用的同时想必也对之增添了一份亲切与赏识吧。
最妙的是贾芸向王熙凤送出自己借钱买来的麝香冰片时,偏不说这是自己费心破财买来的,却说:
“只因我有個朋友,家里有几個錢,現開香舖。只因他身上捐著個通判,前兒選了云南不知那一處,連家眷一齊去,把這香舖也不在這里開了。便把帳物攢了一攢,該給人的給人,該賤發的賤發了,象這細貴的貨,都分著送與親朋。他就一共送了我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親商量,若要轉買,不但賣不出原价來,而且誰家拿這些銀子買這個作什麼,便是很有錢的大家子,也不過使個几分几錢就挺折腰了,若說送人,也沒個人配使這些,倒叫他一文不值半文轉賣了。因此我就想起嬸子來。往年間我還見嬸子大包的銀子買這些東西呢,別說今年貴妃宮中,就是這個端陽節下,不用說這些香料自然是比往常加上十倍去的。因此想來想去,只孝順嬸子一個人才合式,方不算遭塌這東西。”
这番理由说得何其通畅自然,生生把一份花钱买事的“贿赂”说成亲戚间彼此关怀惦念的情分。并且这“借花献佛”的故事也编得巧啊,只说这昂贵的香料是别人顺路的“人情儿”,自己不知怎么妥当处理才一时想到只有王熙凤配使且又 用得着,王熙凤如果收下倒是好像帮了他家一个大忙似的。这样一番言辞,既没有猴急露骨地表明自己有求于人的意图,也没有让王熙凤感到任何心理负担从而心生反感,反倒三言两语又把王熙凤“抬举”了一番,同时还彰显出自己的体贴用心与人脉资源,怪不得王熙凤听了此话后“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歡喜”。
但贾芸在这一次并没有冒失地主动向王熙凤提出任何请求,而是克制地退守,为以后继续“公关”留出余地。其实此刻王熙凤原本也动了启用贾芸的心思,只是九曲心肠的她又盘算:“我如今要告訴他那話,倒叫他看著我見不得東西似的,為得了這點子香,就混許他管事了。今兒先別提起這事。”
可见贾芸选择委婉掩饰送礼意图,以及没有死缠烂打追讨情面,这都是极其迎合王熙凤处事风格的做法。对于王熙凤这样精明能干又敏感自负的“上位者”,必须先让她“自在舒服”了,自己才能得着好儿;而急功近利,甚至咄咄逼人则只会吃着“闭门羹”;这一点贾芸明了于心。终于,在贾芸又一次刻意制造出的“巧遇”中,他最终半捧半求地从王熙凤手里拿下了大观园园艺工程价值二百两银子的一份“合同”,并从此成了王熙凤青睐器重之人。在王熙凤眼中,像贾芸这样有野心又知分寸的人的确也该是个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2. 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必须说贾芸一开始并没有找对“公关”对象,作为贾家侄儿的他首先想到的“求职”对象自然是自己的叔叔贾琏。但他却能非常敏锐地在贾琏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执掌大观园项目授予大权之人并非贾琏,而是贾琏身后的王熙凤。所以贾芸立刻转移“公关”目标,并非常细心地告求贾琏不要将他“求职”之事事先告诉王熙凤,以免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而从贾芸选择麝香冰片这两味名贵香料来做“贿赂”礼品这一点来看,此人对王熙凤的脾性喜好是狠下过一番琢磨的。第一,王熙凤喜好奢侈排场,名贵香料正好“配得上”她的身份与品位,也便于贾芸借此对王熙凤奉承一番。第二,贾芸选择的送礼时机正值端午节下,而麝香冰片正是贾府眼下当用之物,贾芸说明此意,王熙凤也自然不忍拒绝,情愿笑纳。第三,麝香冰片小巧精致,放入锦盒内又别致可爱,对于经常“蹲守”于荣府的贾芸来说,其来往授受也便于携带。
其实贾芸也不光只会琢磨王熙凤这样世俗靡费之人的喜好,对于贾宝玉这样的“富贵闲人”他也多有揣摩。比如第三十七回,贾芸利用自己管理大观园植栽园艺之便“进奉”给贾宝玉两盆珍稀品种的白海棠,并附有一帖曰:
“不肖男芸恭請父親大人萬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認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順,竟無可孝順之處。前因買辦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認得許多花兒匠,并認得許多名園。因忽見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故變盡方法,只弄得兩盆。大人若視男是親男一般,便留下賞玩。因天氣暑熱,恐園中姑娘們不便,故不敢面見。奉書恭啟,并叩台安男芸跪書。”
虽然文辞粗陋,内容也鄙 俗(完全无法与前面探春那副号召集启诗社的花笺相提并论),但形式上却恰好迎合了宝玉所素有的花鸟风雅之性,且文中提到对于“園中姑娘們”的细心考虑也精准讨好到宝玉平日“作养脂粉”的嗜好癖性。而这两盆白海棠何止是深获宝玉之心,更为他与姐姐妹妹们热情组建的新诗社“冠了名”,想这贾宝玉每当在“海棠社”吟诗作赋之时,是否会有意无意地想到贾芸这个乖巧可心的“干儿子”呢?
综上,贾芸这个人物在《红楼梦》中虽然着墨不多,但论“情商”与公关能力却是贾府上下众人中的佼佼者。坚持而留有余地,迎奉却不屈己意,这其实是非常难以拿捏的分寸尺度。况且贾芸小小年纪(十八岁)却已能在王熙凤、贾宝玉,甚至倪二这种地痞流氓等形形色色的社会角色间穿插流连,左右逢源,实在是让人感慨赞叹。当然,贾芸也非只知溜须拍马的市侩小人,根据脂批,当贾府落难之后,贾芸携小红还在“狱神庙”对羁押中的宝玉“雪中送炭”,可见在贾芸圆滑世故的面皮下还包裹着一份道义与真诚。所以在我看来,贾芸是一个极其精彩的红楼人物,戏份不多,但的确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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