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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蛋？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从达尔文到霍金，这个关于世界起源的因果困境，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西方哲人去思考生命与宇宙的关系。而中国先民们在远古时代也已对宇宙起源有关问题展开奇特想象，并给出了对这个古老命题的独到见解。本期时间君将带你一起感受上古神话蕴藏的古老智慧！
“ 甚 至，世 界 在 最 初 的 时 候，
就 是 一 枚 宇 宙 蛋！ "
——朱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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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琺，古典文献学博士，小说家，诗人。
本文内容节选自朱琺在飞地APP开设的付费专栏
《寻找迷思的藏宝图——中国神话新讲》第3讲
--- 世 界 是 怎 么 来 的 ---
现在我们就要从头开始正式来介绍中国神话了。所谓从头开始，那先说哪个神话后说哪个神话呢？一旦有先有后，就会牵涉到要对神话分类——有便于认知与转述。
分类也不必非得要百分百客观与纯天然，而往往与分类者的思想，以及某些具体情境中的主观意图相关。对神话、包括中国神话的分类，前人当然有过很多种：
有的分成：自然性神话、自然社会性神话、社会性神话；
有的分成：自然神话、人文神话、洪水神话、英雄神话；
历史上有神话学家甚至分了二十一种之多：创造神话、人祖神话、洪水神话、褒赏神话、刑罚神话、解体神话、神战神话、生活起源神话、灵魂神话等等。
好复杂，看上去也没有一致的分类标准，只是主题的罗列与归纳。我们主要不是谈神话学，而是谈神话，所以这里不作展开。按照我的意见神话既然是原初人们对世界的认知，那么，神话要说的，无非是：世间百态如何从无到有，以及从有而变的事情，也就是发生与发展。
《山海经》地图，可以视作古人对世界的最早体认
从无到有和从有而变，当然也不绝然能区分得开；但一分为二看问题，却是最素朴的认知基础。把天和地分开，明与暗分开，生与死分开，神与人、男与女、善与恶、吉与凶分开……这恰恰合乎神话的特征。
而所谓发生，从无到有，当然也就是从头说起。在神话中表现为，精卫鸟是怎么来的、弓箭是怎么来的、人是怎么来的（造人之前不存在人这个物种）；乃至日月是怎么来的、世界是怎么来的——尤其是最后一个，应该是最重要的问题了，世界观与宇宙观的基石。这还意味着，表述最早时刻的神话，即所谓“从头开始讲”。
所以，我们在这一讲中首先要说的是创世神话：也就是从头开始讲的神话。
--- 无 脸 男 混 沌 ---
明代，胡文焕《山海经图》中的混沌
世界从何而来，世界产生之前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在中国上古典籍记录中，有一个著名的概念，叫作“混沌”。后来这为《圣经》的中文译本所借用，在《圣经》的开篇，《创世纪》的起首位置：
太初，上帝创造天地的时候，大地混沌，还没有成形。深渊一片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我们上次提及的班固，两千年前，写过一部《白虎通德论》，这部儒家哲学著作中说：
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然后剖判。
也就是说，它是感官与想象都无法回溯的原初之前，辞典里称浑沌指的是世界开辟前元气未分、模糊一团的状态。在更早时候，庄子就曾提到过关于混沌的故事，他一定是按照他自己的习惯加入了很多想象，也为其义理服务，神话在他那里改造成寓言；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其中原始的成分。
故事讲述天下三分，南方的帝叫倏；北方之帝曰忽，倏忽连在一起就是一个极短的时间、迅速流逝的时光的词。但倏忽在庄子笔下还连不到一起，因为南方与北方之间有个叫中央的一块地方相隔，那里的老大就是浑沌。
所以，倏和忽想要见面，短暂地连在一起，就要到浑沌的地盘上来。这有一点类似于如今北朝鲜和南韩之间的首脑会谈，要到三八线板门店这里来。但北朝南韩是挨着的，假使这个三八线足够宽，那就有点类似于庄子笔下的国际政治格局了。
帝江，清代汪绂图本，《庄子》中的浑沌其形象更接近《山海经》中的帝江：“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倏忽在这里相遇，浑沌没有意见，他待倏忽很好。这让倏忽有点不好意思了，双方会谈的最后一个议程是，倏和忽两个如何回报浑沌的德行。
讨论下来说这中土什么都有啊，唯独浑沌的头脸上没有五官七窍，不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因此根本没办法看听读、嗅尝吃，要不这么着吧？我们每天在他的面孔上凿个孔洞，让他最终像个人样子。结果，等到施工的第七天，浑沌死了，可能七窍流血而亡。
这个故事从后往前看，做事后诸葛亮式的阐述，可以得到不少结论，譬如：在故事的层面上，感官不是后天所能支配的；又譬如：倏和忽太专断——他们自顾自做出决议，似乎压根就没想到要请示和听取浑沌本身的意愿——很有可能也是因为浑沌没有耳朵也没有眼睛还没有嘴巴，既不能听也不能看还不能说，那他是不是同意过倏忽在这里会谈，也是个问题，甚至可能一切都是倏忽的意愿和行动。时光流逝，最后浑沌死了。
后世插画中寓言化的混沌
但这些还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浑沌居然是个无脸男！好吧，这当然是玩笑话，不过也是实情。在我们的经验中，五官是一个人最主要的区别特征，现在的人脸识别技术和所谓刷脸的说法，足以证明这一点。
而浑沌呢，不止没有五官，还可以理解为是视听嗅味触五感都不曾特化之前的形态，也就是刚才提到的模糊一团，没有分别的状况。
近年国内热门动漫《大圣归来》设计草图，其对反派角色的设计参考的正是上古神话中的浑沌
而倏和忽可以视为是同一种短暂的时间尺度，或者两种：因为有一个西方译本将“忽”翻作“突然的力”，不知其出处，但有点对应第一推动的意思。
一旦在倏和忽的作用下，混沌就区隔出了耳鼻目喉，原先那个没有分别、模糊一团的浑沌就不复存在了。所以，所谓的浑沌之死，不是后世丧失生命体征、人格形象不再继续行动的那个死亡的意思，而是浑沌分化、世界产生。
世界如何诞生，乃是创世神话的主体部分。《庄子》引述的可以看成是中国创世神话的某一种说法。中国的创世神话不止一种，但也没有太多种，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偌大一个地球，数千年前分散在各地的各族群，人们所讲述世界来历的故事，总共也就可以被归纳为不到七八种的样子。这令人惊讶而迷惑不解，我们暂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 破 壳 而 出 的 盘 古 ---
Pratt研究生沙画作品《盘古》剧照
大家最熟悉的中国创世神话，现在应该是盘古的故事。其实，盘古神话要分成两个部分，这里先说前面一半：前一半出自三国时代吴国的一本叫《三五历纪》的书，书中把最初的浑沌状态付之隐喻，称它像一个鸡蛋的样子。
而创世的起点是：在蛋黄的位置上生出来一个盘古。在《三五历纪》这最原始记载中并没有说到盘古如何出现的，只是提到：等盘古一万八千岁的时候，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他正式出世，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后世绘画想象的浑沌之中的盘古
但在后世，譬如前一回我们提到的明代小说《开辟衍绎通俗志传》中，一方面受宗教信仰影响，把盘古说成是受西天佛祖指派而生；再者，提到盘古出生了开辟天地时居然还左手执凿，右手持斧子——也不知道他的斧凿从何而来，可能是在一万八千年中进化出来的？
想想也好玩，中外都有表述说一个人不是赤条条来的：《红楼梦》里说贾宝玉衔玉而生，这根子也在神话或者对神话的某些表述中；希腊神话里则讲雅典娜浑身甲胄，挺举金矛从宙斯的脑袋里蹦了出来。所以中国盘古的开天斧，或许也未必晚到明代小说里才有呢。
左手执斧，开天辟地的盘古
盘古两个字，在中文典籍中不曾见有什么解释，近代学者有认为它是“盘瓠”、“伏羲”等其他著名神话形象的音转，以此来丰富盘古的事迹，对神话进行更复杂的解释；并证明这是南方民族的一个神话，还可以解释为什么盘古神话晚到三国的时候，由居于东南的吴国学者才把它记录下来。但似乎证据并不非常充分而令人信服，聊备一说。
在中国神话被介绍到国外去的时候，这个神名曾被译作原初的浑沌，也被称之为“深渊”——应该都是用《圣经·创世纪》来对应，也许会有偏差。另有神话学家辗转进行了这样的解释：盘古的“盘"说是蛋壳的意思——这大概是将“盘”理解成容器而引申来的；“古”的语义则是坚固的“固”，回到汉字，我们可以知道是将盘古的古理解成了假借字。暂时还不知道这种说法的来源，但毫无疑问，它颇有要印证与契合盘古是从鸡蛋中破壳而出、生出来的这样一个说法。
据此，盘古的神话告诉我们，那个举世闻名的悖论难题压根没什么好犯愁的：世界上到底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当然是先有蛋！甚至，世界在最初的时候，就是一枚宇宙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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