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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夏天，高一到高二的暑假，我当时正随州青少年运动队在一座几乎就是三线厂组成的镇里集训（厂里有招待所，便宜；附近的中专有标准田径场，方便）。说是厂区，其实一个车间离另一个车间蛮远，或许隔着一座山，当时厂里几乎停产了，没有机器的轰鸣，年轻人也都出去了，整个厂区一到晚上可以用死寂来形容，家属区还有星星点点的灯，但都没有什么声音，再加上荒芜的前山后山左山右山，我们晚上都不敢出门。
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确实无聊（那个小招待所是没有电视的），就想着去偷到处都种得有的苞谷，然后闷烧来吃。我们先到旁边的山上偷了10个还是20个苞谷，再跑到家属区楼道里面偷了一捆砍好的柴（应该是煤炉生火用的）。（偷的过程不说了，总之很刺激）等到教练老师睡了，我们就跑到洗脸房，用招待所的脸盆生火，然后把没剥皮的苞谷往里面一放，再用一个脸盆盖着，等着吃。然而，用惯液化气的我们哪懂生火呢？最后搞得屋子里到处是烟，楼上的老师们以为着火了，跑下来才发现是我们做了坏事。于是，高潮开始了。
苞谷那里来的？偷的。柴火哪里来的，偷的。我记得老师问我们的时候，我们有点无所谓，不就是偷了几个苞谷一小捆柴嘛。但老师说下这些话后我们几个都傻了：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些苞谷是干什么的？你们知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要在房前屋后山上山下种苞谷？这个厂里的人都没有工资了，年纪轻的出去了，年纪老的没有生活来源就靠自己种苞谷来吃。自己种苞谷来当粮食。我当时听到这个真的傻了。怪不得这厂里人那么少，车间也没有什么声音，厂区家属区都是种的玉米南瓜丝瓜什么什么的，完全不像厂的样子。
因为这个事，我们差点被开除出队，第二天一早，我们四个男生带着10块还是20块钱，跑到被我们偷苞谷的那家去，敲开门，一个老奶奶接待了我们，家里没有什么东西，但很干净，我们几个语无伦次表达着歉意，我们把剩下的苞谷和钱一起给她的时候，她是不要的，最后我们硬扔给她，边哭边跑离开的时候，还听到她喊：哪要那么多嘛，傻娃娃些。但我们实在不敢回头，都跑了。偷柴的那家我们放了几块钱在楼道放柴的位置，不敢见人。
看到题主的问，我突然想到的就是这个故事。破败的厂，没有生活着落的人，当时觉得真是可怜。其实我有些高中同学就是这些厂里的二代三代，也有成绩好的家庭条件好的，但总的来说低于当地城镇平均水平。过去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些山里的厂还有没有人，那些苞谷现在还有没有人种，那些人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贾樟柯导演2008年上映的电影《二十四城记》里的420厂，现实中真实存在，和我父母的工厂各方面都非常类似，只是规模更大些，而且位于成都市内，不像我父母的工厂建在山沟沟里。巧的是我父亲当年去成都培训，就是在420厂。这些三线建设中勃勃而起的工厂几乎都曾经辉煌过，如电影《二十四城记》中陈建斌扮演的办公室主任所言，当年是很不错的企业。然而到八十年代后期，都逐渐衰落了。420厂迁出成都市中心，原址盖起了华润地产名为“二十四城”的房地产项目。我父母所在的工厂算是军转民比较顺利的，至今还在原址，是当地工业园区的重要企业，还在生产我父母当年做过的那些精密仪器。而更多的工厂已经消失不见了。去年看到过一篇文章，记录同在汉中的另外一家军工厂，曾经是万人大厂，如今已是人去楼空。芳草萋萋，一片萧索，机器轰隆声似乎还在山谷间隐隐作响，而那些曾经在车间奋斗的工人们、我的长辈，他们的青春和记忆，都已经湮灭在了历史的烟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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