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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却几十年不相知，风烛将息，却又能得亲情相伴，与红尘别离。
哑姑
小说故事
作者 / 冯延忠
“田庄的哑姑会说话了！”
“她还是个日本女人呢！”
“她家的后院有个大地窖呢！”
……
这些消息就像春风一样，迅速吹遍了青州、临朐一带的角角落落，而且滋生出不尽的疑问与猜测。
新农村建设，田庄是个示范村。要修的路正好通过哑姑所住房子的后院。这次，没有人再来阻拦。后院的一棵老槐树也不得不杀掉，就在刨树根时，刨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哑姑的丈夫田振义，是个传奇式的人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说抗日战争时期，二十多岁的他就当上了团长。不知什么原因，就从关外带了个不会说话，还领着个丫头片子的媳妇来，一头扎进这穷乡僻壤的山旮旯子，再也没出去过。有人说他是想媳妇想疯了，前程都不要了，他也不辩解，也从不谈起过去的事，好像那些事从来就与他无关似的，但村里的老人们经常讲起他的故事来。
三几年日本兵打过来时，他还不满二十岁，却积极地参加了八路军，平时他的身份是临朐一家餐馆的伙计，所以能够经常给驻扎在临朐县城的鬼子队长筱原平六送饭。筱原平六带来的他如花似玉的女儿，比田振义大不了两岁，这田振义鬼机灵一个人，哄得筱原父女俩高兴，从中得到了不少对八路军有价值的信息。这筱原小姐更是逐渐对这个跑堂伙计有了爱慕之心，两情相悦，谈话更是亲近无拘。终于有一天，田振义从筱原小姐这儿得到一条重要情报，告诉给了八路军益都三支队。八路军便在清凉山黑风口设了埋伏，解救下两名地下党，打死了两名日本军。这事让日军司令很恼火，限期筱原平六找出内奸，戴罪立功。筱原平六思来想去，不得不怀疑到他的宝贝女儿身上。谁知他女儿有一股刚气，为不连累更多的人，竟自杀身亡了。更离奇的是她的遗体竟在未下葬前不翼而飞了……据说后来的“田庄惨案”与此也有一定关系。这个故事的真假无从考证了，但发生这事后，田振义便从人间蒸发了，直到几年后带回来一个哑巴媳妇，这是后话。当时这事却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田振义会飞檐走壁偷走了筱原小姐的遗体，有人说田振义因筱原小姐的死万念俱焚离家出走，有人说是组织上考虑田振义的安全让他随大部队黄河北转移了……但真实情况谁都不知，即使后来带回了极像筱原小姐的哑姑！
哑姑住的房子是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有一尺多厚，房内的地面比院子的地面还低，小门小窗，室内一片昏暗，泛着潮湿的霉味。自从她来到这里，就很少有人见她出过这个院子的大门，文文静静过着不与人交往的日子。这房子的周围都已是砖混二层楼了，所以它更显得扎眼，尤其是它不在规划中，不前不后，把个庭院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八五年撤人民公社，设乡镇，农村全面规划，宅基地、房子需要统一整齐，田振义楞是挡着不让动他的这个后院，都惊动了镇党委，来了不少人要强拆。后来不知怎的，人都撤了，房子、院落留下了。听说他是去了趟省城——他的战友在省府、中央的不少，看来这些传闻不虚。十年前，田振义死于癌症。哑姑本来就哑，田振义一死，她就有点儿老年痴呆的症状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一年倒有一半的时间躺在这所暗房子的床上。平日里，房前屋后的槐树、榆树把个院子遮得严严的，只有冬天才能透过一丝阳光，这里沉寂的就像一座坟墓，但哑姑喜欢！其实，哑姑的几个儿女都混得不错，也很孝顺，要接她出去住，她死活不肯离开。每年汛期，村委主任少不了多往这危房洼地这儿跑。
这次修路只占了后院的一半，豁开了这“坟墓”的一角，老房子亮堂了不少，又有补偿，也就没有人再拦着。没想到竟然刨出一个结实的石窖来，石窖不小，里面沉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但能看出一张摆得整齐的石床上，赫然平铺着一具白骨，白骨边有一个完好的油布包，打开里面有一块晶莹的玉坠，玉坠中间有一块赤红的心形血沁。还有一页泛黄的信纸，信纸里包着一张二寸黑白照，照片上是一位秀气美丽的日本女子，很像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背面有两行秀气的字“不离不弃，此心永志”。信纸上也有字，字体遒劲：“筱原静子，日本国长野县人，为我八路军提供重要情报而被迫自杀，田振义以命证之，1939.9.14” 信纸的背面也潦草地写着八个字：生不同衾，死愿同穴。
当人们把这些东西拿给近九十岁的哑姑看时，哑了一辈子的她竟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声音微弱，语速缓慢，但口齿清楚、思维清晰。她讲起了那个遥远里的故事——
我是日本国长野县筱原家族的人，叫筱原广子。我有一个长相与我酷似的妹妹筱原静子，父亲筱原平六，大学教授，酷爱中国文化，经常给我们姐妹俩讲中国的历史，教我们汉语。母亲的去世让父亲很消沉，再加上当时日本天皇的蛊惑，便带着妹妹来到了中国参加大东亚圣战。我那时已嫁人，第二年也随丈夫参加“开拓团”来到伪满洲国开荒种田，后来丈夫被强征入伍不知去向。四五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开拓团”的妇女儿童被集中到沈阳一个破败的院落里。我染上了瘟疫，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趴在我的身上饿得直哭，正好被一个路过的八路军看到了，当时他狠狠地盯着我看，再后来我们母子就被他领走了。他就是我后来的丈夫田振义，那时听人叫他田团长，他是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正在沈阳治疗。他领回我们母子安顿好后，总是早出晚归，每次回来，情绪总是不好，我也不敢问。不几天，他便脱去军装，领着我们母子回到了他这山东老家。回来的路上，他说家乡人特别痛恨日本人，嘱咐我尽量别说话，怕言多必失，生出事端。我便忍住，一句话也不再说，尽量不出门、不见人，没想到一两年后竟真的失去了语言功能，成了名副其实的哑姑。今天看到妹妹那块和我的一模一样的玉坠，还有她的照片，我似乎明白了一切……我们姐妹二人，近在咫尺，却几十年不相知，风烛将息，却又能得亲情相伴，真是天意啊！与红尘别离。人生多舛，美好太短，只要拥有就该知足，感念是幸福。
哑姑讲完这个离奇的故事，第二天便去世了。家人遵从她的意愿，把她和她妹妹的遗骨一起火化，骨灰和田振义的合葬在了一块儿。
田庄是我的老家，哑姑是我的奶奶，田振义是我的爷爷。在写这段文字时，我分明又看到爷爷坐在老屋后院的老槐树下吸着旱烟，静静地，一坐就是半天……
写后记：近在咫尺，却几十年不相知，风烛将息，却又能得亲情相伴，与红尘别离。人生多舛，总是美好太短，但只要拥有就该知足，感念是幸福。
有些东西，深深的埋在心中，在外人眼里看来是痛苦的，可是对他自己来说是幸福，他可以在独处的时候，静静地一个人走进去，就像走进往昔的真实，那种感觉不是其他人能感觉到的。
作者简介：冯延忠，教师。
编辑：小飞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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