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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晓梅
童年生活虽艰苦，但因了能和姥姥朝夕相处，便在胸憶中弥漫着无法替代的甜蜜。可惜我无力锁住童年时光。事实上，世人任谁也无力锁住幸福的永恒 ——题记
倘若我还能与姥姥缘悭一面，她今年115岁。但已有20年了我只能在梦中和她重逢，每次梦醒时分泫然泪下。
我出生在物资极匮乏的年代。当年父母重男轻女，5年中育有我们三姐妹。二老疲于照顾年幼的我们。于是，8个月大的时候，我被姥姥抱到章丘市绣水与她相依为命。
当我记事起，她已是个年过花甲，白发苍苍，佝偻着身躯，瘦骨嶙峋，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七十年代初，乡村孩子的童年是没有积木为伍，没有电视观看，更谈不上钢琴奢饰品的年代。
前尘影事，兜上心头。记忆中我最快乐的事就是听姥姥讲故事。冬天用燃煤的铁炉子取暖，乡村的平房大而空旷，一个炉子的热能根本是杯水车薪，呆在清冷的房间中，一天似乎就显得特别漫长。于是，冬天夜晚我们早早就寝，清晨醒来，不着急起床。在被窝里我缠着姥姥讲故事。不识几个字的姥姥反复讲大灰狼与小白兔，狼来了。我呢，自然有听腻的时候，这时她就扮演起狼外婆，让我当小白兔将故事情节再生动地演绎出来。等我再腻了时，我就询问起姥姥一生的经历。于是，我从姥姥动情的描述里知道了关于她的很多事情。知道她一生育有5个孩子，但只存活了母亲和比母亲大一旬的大姨，知道了她怎样从35岁开始守寡，含辛茹苦熬油费火把我母亲培养成大学生飞出了乡村。
钟摆飘荡了一年又一年，冬季的寒夜和冷晨就消磨在祖孙两人一问一答中，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嘛，大灰狼为啥真的来了啊？
许多年来， 当我注视着茄子炖肉发愣的时候，有个图景就叠在眼前的菜上。在一个初夏的清晨，她从集上买了大约半斤红白相间的五花肉，两个鲜嫩的紫茄子，乐呵呵地张罗着午饭。我早就乖巧的坐在小方桌前流着口水眼巴巴的等候，她兴颠颠地做好，小心翼翼地端上了小方桌。擦了擦她那树皮一样的手递给我半个白馍馍，告诉我她嫌菜太热，锅里的凉凉她再吃。那年我刚4岁，早已被喷香的盛宴停止了思维，不假思索地捧住她放在我手里的馒头，大快朵颐几乎没喘气，吃完了那盘至今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美味的红烧肉炖茄子。
我小手一抹油唇连说茄子炖肉好吃。
她笑眯眯颤颤巍巍满意地拿着另半个馒头，津津有味蘸着我吃剩的菜汤自语梅子喜欢吃就好，今天是俺梅子的生日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树皮的脸缩成一个枯花的微笑，从她昏暗的眼里蓦地射出一道充满欢忭的光。她干嘛只蘸汤吃？我愣了一下才从对美味的迷恋回过神来，迅疾跑到灶台前，炒锅早已用清凉的井水洗涤干净……
然而就在当晚，像圣诞老人变魔术一样。我的面前又出现了另一盘红烧肉炖茄子。
年轮辗转六圈后，小我三岁的小妹替换我和姥姥相依相伴。悲欢离合总无情，爸妈要接我回济南上学了。我渴望自己长不大，但现实比渴望更坚硬。临回济那天，我拼力抓住大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上学，要陪着姥姥。在我无效哭声中，她紧紧攥着我手拉着我送出了大院门，送出了村口。
我永远不会忘记。到村口我被妈妈拽紧手往前，我磨磨蹭蹭的，一边泣不成声一边走。走几步回望，烈日下姥姥挥舞着干瘪的手，无奈地指向前方。我便视线模糊地再往前，走几步再回头凝望姥姥。泪光中，我看到她揩拭着眼角，她看到我回转后，倏地像什么也没发生，又举起胳膊继续向我挥手。我再也控制不住决堤的情感，努力挣脱母亲的手，风驰电掣扑倒她怀中，嚎啕大哭着。她紧紧搂住我，轻轻摩挲着我，无声胜有声，这一搂一摩挲道出了她无尽的心碎欲裂。她替我擦拭满面泪花时，我分明清晰的看到了她混合着汗水与泪水，就那么不规则的交织在她沟沟壑壑的波纹的脸孔上。她又送了我一程。我又几步三回头，但这次姥姥只是一味地挥手告别。直到我再回头遥望时，她在茫茫田野中已消失成圆点，那个圆点就那么一直在那伫立着。
当年我正值童年，“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不能完全体会姥姥离别的心境。今日人到中年后，人间沧桑生离死别经历后，再来回首这段往事，想到离别时她的面影。才知道当时她是怎样的心碎，怎样的不舍。
回济上学后，我同天下所有的孩子期待着寒暑假，又不同于他们盼望放假的目的。日出日落，寒暑交替，逢放假，我不在父母家多停歇片刻。抱起我的小被子踮起脚尖边开门边说：“我要回家”，母亲说：“这不是你家吗”，“姥姥那儿才是我的家”我嗫嚅着
后来，随了小妹到上学的年龄，父母把姥姥接到济南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后来，因了又有了姥姥的陪伴，我才感觉到父母的家才是我真正的家了。
回味童年，数不清和姥姥难忘的事，无需在脑海中搜索，常常会清晰如昨的在我眼前浮掠，时间越久，越显得明晰，倘使任由我回忆的话，恐怕收不住笔的。
历史的长河滚滚向前。童年生活虽艰苦，但因了能和姥姥朝夕相处，便在胸憶中弥漫着无法替代的甜蜜。可惜我无力锁住童年时光。实际上世人任谁也无法将幸福永恒。 而今，我能吃上无数次的茄子炖肉，可以食用无数次更多的美味佳肴。我怀疑自己心理上始终没有超越童年的某个阶段，所有的美食都抵不过姥姥牌口味的食物，然而这个专利我只能在梦中品尝了，亦只能在梦中重温童年欢愉的寒夜与晨曦了。
就这样让回忆停止吧。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怀念是很个美好的词，它的美好中隐藏着安静。
作者简介：王晓梅，爱好读书，旅行，音乐，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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