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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记述了这样一位人物,祖辈世代行医,后来又几代为官,或做尚书,或做知府,可谓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到了他这一代,堂兄弟六七十个,大部分依旧埋头苦读,坚持仕途正道。唯有他一个人走了歪路,放弃官途,一心只想要逍遥快活,恣意洒脱的生活。
这人姓杜,名仪,字少卿。天长县名士。
所谓名士,就是有名望的、不愿做官的人。如果按这个定义,《儒林外史》几百个人物,真正可称为名士的寥寥无几。
我今天要说的杜少卿,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名士。杜少卿拿什么挣来如此名望?拿钱!
拿钱买名望?非也。
送钱送出来的名声。虽然响亮,却被人耻笑。
这少卿是他杜家第一个败类!
杜少卿的父亲曾经做过赣州府知府,是个清官。几代下来,到他父亲这积攒的钱财就不多了,只余些祖上传下的田产,值万儿八千银子。
杜少卿对自己家里有多少钱也没个概念,只当有十几万家产,随意挥霍。
当然,败家的方式千千万,吃喝嫖赌谁不愿?
杜少卿却不嫖也不赌,除了日常吃喝,他就爱做“大老官”。何为“大老官”?就是阔佬、财主、慈善家。
不过,杜少卿的银子也不随便送,想随便假装缺衣少食、悲惨凄凉的样子,磕个头,说几句多谢老爷,就想要银子?那是不可能的!
杜少卿给钱是有前提条件的。
第一、求人只能求他杜少爷一个人,不可求了他的同时又求别人。他包圆了,要做独一份的“大老官”。
第二、太老爷(杜少的父亲)赏识过的人。
第三、孝敬父母的人。
杜少卿还有些忌讳:不喜欢别人叫他老爷,喜欢人叫他少爷;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说谁谁谁做官,谁谁谁有钱。
条件满足了,忌讳也不曾触碰。就可以开始派发银子了。
鲍廷玺,一个曾经为杜少卿父亲唱过戏的人的儿子,编造几句:
太老爷着实喜欢这鲍廷玺,曾许着要照顾他的。
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就算认识了,鲍廷玺做了杜少卿的门客,,先后从其手中得了二百两银子。
杨裁缝,一个杜少卿家请来做秋衣的裁缝,母亲死了没钱下葬,求杜少卿帮忙。杜少卿身边没有现银,就把杨裁缝刚为他和妻子儿子做的衣服送给杨裁缝,让他拿去典当二十多两银子用来葬母。
杜少卿只是叮嘱一句:“钱不要还了,只是不可拿钱赌博吃酒。”
黄大,一个替杜家看祠堂的人,一家人住在祠堂旁边,房子也是杜少卿父亲在世时买给他的,现在塌了,找杜少卿帮忙。杜少卿说:
你这房子既是我家太老爷买与你的,自然该是我修理。
拿出五十两给了黄大。
臧蓼斋从杜少卿那里得了三百两。
张俊明在杜少卿那里得了一百二十两。
……
杜少卿的字典里没有“借钱”两个字,钱出去了就不要归还的,施恩不图报。
杜少卿如此花钱如流水,没钱了就贱卖田产。一份家业,迅速被败光。最后卖掉了家宅,清理完债务等花费,只剩一千多点银子。
杜少卿与其老管家娄焕文情同父子。娄管家生病后,杜少卿早晚问安,花钱请大夫,买药材,大把花钱。
娄管家死前对杜少卿的评价很精准。
……你不会当家,不会相与朋友,这家业是断然保不住的了!像你做这样慷慨仗义的事,我心里喜欢,只是也要看来说话的是个甚么样人。像你这样做法,都是被人骗了去,没人报答你的。虽说施恩不望报,却也不可这般贤否不明。
我想杜少卿不傻,应该早就知道这么多人奉承他是在骗他的钱,但他依旧自我,大概就追求个心安理得吧!
有些人的善与其被善者的贤否没有关系,你是好人我帮你,你是坏人我也帮你。
就像有的人,明知道街头的乞丐是假的,骗人的,依旧施舍钱财。
我给你钱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
杜少卿听取了娄管家的建议,要离开天长县,和妻子商量去南京生活。
你眼里又没有官长,又没有本家,这本地方也难住。南京是个大邦,你的才情到那里去,或者还遇着个知己,做出些事业来。这剩下的家私是靠不住的了!大相公,你听信我言,我死也瞑目!”杜少卿流泪道:“老伯的好话,我都知道了。”
杜少卿的个性,就跟他的忌讳一样,不愿意巴结交好权贵。
天长县的知县王大人想要结交杜少卿,屡次邀请他,杜少卿不为所动。他说:
他果然仰慕我,他为甚么不先来拜我,倒叫我拜他?
后来知县被人弹劾了,丢了官,没地方住。杜少卿反而主动邀请他来自己家花园里住。
杜少卿落魄之后,也曾有机会进京做官,但他却假装生病,硬是不去。说出来的理由很有意思:
娘子笑道:“朝廷叫你去做官,你为甚么妆病不去?”杜少卿道:“你好呆!放着南京这样好顽的所在,留着我在家,春天秋天,同你出去看花吃酒,好不快活!为甚么要送我到京里去?假使连你也带往京里,京里又冷,你身子又弱,一阵风吹得冻死了,也不好。还是不去的妥当。”
杜少卿不愿意去北京做官,理由是南京好玩,可以与娘子看花吃酒,而北京太冷。
说到与娘子看花吃酒,那是杜少卿败完了家财,卖掉了家宅,刚搬到南京租房子住之后。有一天他娘子说要出去逛一逛,欣赏南京的风景。杜少卿就带了她出去,在桃园纵情山水,两个人手拉手,杜少卿还带着一只大金杯,用来饮酒。喝到酣时,手舞足蹈。
这金杯后来被他典当了银子三十两。
杜娘子应该是当时那个时代最最幸福的女人吧,虽然书中没有正面描写杜少卿与其妻子的感情,但两人偶尔的言语里,总透露出两个人的相敬相亲。
书中杜娘子有限的几句台词,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笑,
娘子笑道:…
娘子听了也笑。
杜少卿胡乱用钱,甚至把家里几个人刚做的衣服也拿去当了,换来银子送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了,杜少爷是在“败家”。杜娘子却只字未提,依旧平静地生活,
杜少卿跟妻子说起自己装病不愿当官,杜娘子也只是笑着问问,没有怨怼责备之意。
杜少卿出远门银子没带够,回来时差点被人扣留在烧饼店,他说给杜娘子听,杜娘子听了也笑。
可以同甘,也可以共苦。
杜少卿来到南京,租住在秦淮河边的“河房”里,整日跟南京城的所谓风流名士来往,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偶有落魄名士到家,杜少卿收留在家暂住,杜娘子还为其洗衣。
这两个人真是天作之合。
有人见杜少卿风流倜傥,劝他再娶一房妾,美其名曰:“年轻漂亮的女子才配得上杜少的才华。”
杜少卿此时应该四十多岁,书中提到有两个儿子,杜娘子大概也有三十多岁了吧。
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青春靓丽的年华已经逝去,开始人老珠黄。但杜少卿却引用晏子的名言:“今虽老而丑,我固及见其姣且好也。”坚持自己的妻子姣且好。
两人的感情经历了考验。
对于纳妾,杜少卿也是深恶痛绝的,认为有伤天理。
况且娶妾的事,小弟觉得最伤天理。天下不过是这些人,一个人占了几个妇人,天下必有几个无妻之客。小弟为朝廷立法:人生须四十无子,方许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别嫁。是这等样,天下无妻子的人或者也少几个。也是培补元气之一端。
杜少卿不愿做官,是否曾想象自己一朝为官,为“朝廷立法”,把那些诸如纳妾一样的恶习去除掉。
奈何危言,老朽耸听。
做了官的杜少卿就会变成杜慎卿,杜少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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