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本文共有 4776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10 分钟。
1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前，我刚挂掉老祝的第二十八通电话。
看着装修精美的豪华办公室，我有些意犹未尽。终于，在转身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看了眼身后白衬衣、黑短裙标配职业装的女士，问：“如果合适，我什么时候能来工作呢？”
女士面露笑意：“这个是我们要问你的问题啊！”
就此简单一句，我明白了她微笑的含义。
这是老祝教我的求职套路，无论面试顺不顺利，走之前都要这么问一句。老祝说这是在向对方传达自己很希望留下来工作的信息，这样对方会对你产生好感，一旦有了好感，某种程度上，对方就会优先考虑你。
当时我觉得他说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现在看来，这么一问好像我上赶着要去他们公司一样（其实事实就是如此，但主要是因为我面试情况太不理想导致心里很没底气）。如果没问那一句，说不定还能挽回一点尊严。
沉浸在生无可恋中的我，在地铁上接到老祝的第二十九个电话。
刚划了接通那边就传来刺耳的高亢声音：“小王，工作找得怎么样？”
他气氛盎然，我满心呵呵，“托您的福，面试半小时手机就没静下来过，搞得人家都怀疑是不是办公室被恐怖分子扔了个马蜂窝进来。”
老祝有些不好意思，嗯嗯啊啊了半天，终于还是把他的狼子野心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再传授你一些应聘套路。庆元饭店，八点。”
一个“我C”没说完，老祝挂掉了电话。
我对着手机低声骂了句mmp。
老祝不是职场高手，也没经历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应聘。他唯一可以拿来说道的就是他面试过很多人。
没错，老祝是我老板，开着家只有十几个人的公司，成天游手好闲还得给自己配个助理。而我，就是这个游手好闲的老板的更加游手好闲的助理。
说起当初入坑老祝公司，真是涕泪交横。
只恨当时年少，不谙世事，一心想着快点独立，自己挣钱自己花。老祝给的工资不算高，但也不低，刚好可以维持生计外加余留一些零花。
那时的我想着能进一家公司，而且应聘的是总经理助理职位，对我这个应届且平凡的毕业生来说简直是平步青云。
于是我把自己精心收拾了一番，从来不化妆这次也化上了妆，从来不穿高跟鞋这次也穿上了高跟鞋，难得一次把自己弄得像个有能力、有追求、积极健康、亲切和善的专业助理的样子。
老祝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光头又圆润。老祝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灰色旧皮夹克，头发寥寥无几。谈不上很有涵养，但也不世俗。总的来说，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有些不普通的人。
老祝扫了我一眼，然后身子往前探了探，胳膊肘撑着桌面道：“介绍介绍自己。”
我蒙了，但随即反应过来。这种时候，谁会听你罗里吧嗦地讲自己喜好性格？于是我把自己获得的荣誉奖项、实习经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老祝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又问：“你对我们公司基本了解吗？”
说实话，不了解。但这是说实话的时候吗？我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很深。
老祝表示满意，我暗暗捏了把汗，还好自己机智。
“准备一下，下周一来公司报到吧。”
为老祝这一句话，我高兴得两晚没睡着觉。但上班第一天，我就发现自己入坑了。
一个只有十个员工的老板还他妈给自己招助理！这么说肯定有人要反驳，十个人怎么了，看不起小公司啊？但是经过我的观察，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甚至老祝也是——除了发工资的时候。
当然这也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坑，谁让自己面试时候说自己很了解人家公司呢？
不过这不是最让我伤心的，最后压死我的那根稻草来自一个偶然。
“还记得上次招来的小王么？老板说她年轻漂亮有活力，能提高公司的整体形象，这不就是说下次招人也要这样的。”
2
日光灯下，老祝半秃的脑门锃亮。老祝喝着白酒咂巴着嘴，“这几家的情况怎么样，说来听听，我给你对症下药。”
我捏了只小龙虾放进嘴里嘬，满脸不屑，“我要你这个毫无章法的面试官对症下药，我疯了么？”
老祝也满脸不屑，“小姑娘口气不小，我比你多活了三十年，见过不少人的。”
“呵呵，我就问你，当初让我进公司是不是就因为我长得好看？”
“什么叫就因为你长得好看啊？”老祝一脸笑意，眼角深陷出鱼尾纹，“你不仅长得好看，脾气还坏，没心眼又爱瞎折腾，多可爱。”
我从老祝的话里听出奇怪的味道。回头一想，我给老祝当助理，每天T恤衫白球鞋，累了往老祝办公椅上一躺，不高兴了就出门撒欢，老祝还月月给我发工资。想来想去我也没干什么活，白领老祝的钱。
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被包养的意味，看了老祝一眼，嗬了声，“什么意思，你你你是不是图谋不轨？”
老祝听了我的话，一口酒从鼻孔里呛出来，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丫头片子瞎想什么？我是觉得你像我女儿。”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老祝至今单身。老祝是结过婚的，只是结婚之后短短几年老婆就病逝了。不知该说老祝守身如玉还是黄花晚节，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未娶，也没什么花边新闻。老祝性情洒脱，但内心却是个“老实人”，有些让人搞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真性情。
“女儿好啊，女儿是小棉袄，想想心里就暖和。跟你吵也好跟你闹也好，只要看见她就开心。”老祝抹抹眼泪吸吸鼻涕，满脸关怀地给我倒了杯饮料。
我瞬间涨红脸，筷子往桌上一拍，“像女人和像女儿都是图谋不轨！”
我跟老祝坦白，本来是有一家很顺利的，但复试的时候我又觉得不合适，所以就拒绝了。现在想想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后面的这么艰难，那家其实也可以考虑的。
老祝道：“这就是你太年轻了吧。你去人家公司面试，人家一般都怎么给你回复，是不是说让你等两天？那面试过了之后，你也可以考虑两天嘛，对不对，干吗这么急着说不合适呢？”
“可是人家都问你什么时间可以工作了啊，当时都说好，事后又变卦是不是不太好？”
老祝摇摇头，“说好明天工作，你明天不去能怎样？不去说明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嘛。”
“这样也可以？”
“那当然。”
“你别坑我。”
“我就遇到过很多这样的，绝对没坑你。”
3
老祝说，面试的时候别想说啥就说啥，说话得过脑子，你得揣摩HR想听什么。说得合他心意，就差不多了。
我把老祝的话默念了三遍，然后才对视人事小姐姐的眼睛。小姐姐看着我笑，我紧巴巴地也回了她一个笑。
回答了基本问题之后，小姐姐向我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通过刚才的了解呢，我觉得这个职位你不太合适，因为你没什么经验。不过，如果文职考虑的话，你绝对没问题。”
我想了下，招聘启事上明明写着无经验有师傅带的嘛，她这么说大概就是想了解我是否愿意调剂吧。为了表示我是个好说话的人，我答：“文职的话，也可以考虑。”
“你看，你还是不坚定啊。一旦有了退路，在学习的过程中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肯定会退缩的啊。”
我心里一凉，这是什么套路，“我是没你说的那么坚定，但也不是遇到困难就退缩啊。”
对方依旧不甘心，“那如果遇到很大的困难呢？不会顺势选择后路吗？”
“就算我很坚定，困难大到一定程度也会再考虑其他的啊。没什么是非你不可的吧？”
我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但对方很不乐意。
“好了，我们的面试就到这里，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两天之内我们会给你答复。”
我背起包气哄哄地走了，满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愤愤。可惜没撑住，出了大厦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我拨通老祝电话张嘴就骂：“都是你误导，我现在面试都面不完了！”
我丢了句狠话就把电话挂了，埋头就哭，也顾不上路过的有多少人在看我。大约过了半小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暮色西沉，我抬头看见老祝笑着的脸。其实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多大点儿事啊，至于这么丢人地在这哭么？”老祝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不接，老祝的手就一直在空中停着。
“对你来说是不算什么事，对我呢？家里人都觉得我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出来能找个很好的工作，现在呢，我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老祝蹲下给我抹眼泪，安慰我道：“着什么急，找工作不就是要找合适的么？慢慢来。实在不行，再回去继续给我当助理呗。”
不这么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我更觉得自己失败透顶。我站起身俯视满是抬头纹的老祝：“老祝，我已经辞职了。你不是我老板了，以后别再联系了。”
我不敢看老祝脸上的表情，盯着老祝的旧皮夹克一动不动。气氛凝固了半晌，我扭头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闹别扭。寒风里，老祝蹲在原地，像个无助的老人。
说起来，老祝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资格冲他发火？也许只是心里不甘。
也许是突然意识到，能带给你温暖的人，往往给不了你荣誉。
4
接下来一周里，一如既往的不顺。
有时候我拿起手机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我没敢告诉我妈自己已经辞职了，也没敢说自己近期的不顺。因为即便是告诉她，也不能帮我什么，反倒让她更焦心。
曾经的同事已经没了联系的必要。身边的闺蜜也只能在我诉苦之后说一句力量满满的“加油”。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仿佛和这个社会脱节了。
我在想，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会出现在我身上？为什么别人就不像我这样？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安安稳稳给老祝做助理又有什么不好？
老祝？从那天之后，我和老祝就没再联系过。
终于鼓起勇气去的下一场面试是半个月后。我没有精心打扮，背着上学时的书包拿着简历就去了。
面试我的是个年轻人，他没多说什么，看了我几眼，道：“不合适。”
我跪了，真的跪了，泪流满面。
面试我的人吓了一跳，“姑娘，这不过年不过节的……”
我满脸感激，“谢谢！”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顺利地没通过面试，“哥们儿，我喜欢你的利落。”
可能就是为了发泄，我故意投了几个和自己不相干的职位，抱着玩世不恭的心态每天穿梭在各家公司和住地之间。整天忙忙碌碌，实际一无所获。
5
再次见到老祝的时候，他躺在医院里，右腿打着石膏被吊起来。
我没脸见他，他也没脸见我。我没脸见他是因为我一直没找到工作，他没脸见我大概是因为把我跟他说的话当真了。
我给老祝买了篮水果，放在他病房里。
老祝还是那句话：“太像我女儿了。”
我心里带着愧疚，没跟老祝贫。难得问起“你女儿真的和我很像吗？”这种问题。
老祝摸摸下巴，“如果生出来，应该很像。”
如果生出来……什么意思？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闺女还没生出来？就是你没闺女的意思喽？老祝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这是什么，强买强卖啊。
老祝抓抓不剩几根头发的脑袋，“我就想要个闺女，可惜没机会了。”
老祝说他老婆走时是带着孩子走的。患了癌症的母亲对孩子的执念怕是很少能有人感同身受的。老祝说：“如果生下来可能会和你一样吧，天天跟我贫嘴。”
老祝长叹口气，我也差点掉眼泪。
我说：“老祝，等你腿好了，我们还去吃小龙虾吧。龙虾就酒，醉小。”
老祝笑。
看见他笑，我突然鼻子一酸，闷着脑袋道：“要不我还是回去给你做助理吧？”
“你如果想给我做助理，当初你干吗辞职？”
老祝一反常态，语重心长起来，“你得问问你自己想要什么。活着不是为了让家人脸上增光，不是为了让别人高看，活着是为了自己啊。”
这道理是谁都懂了。只是要突破这一点，太难了。
“找工作其实就像谈恋爱，有缘千里来相会。其实什么都是看缘分，你看我没闺女你没爹，这不刚好缘分就到了……”
6
我乖乖听了老祝的话，不乱投简历。一边找自己的方向，一边学习新的东西。
老祝腿好了，我陪他去吃烧烤。他乐呵呵说感觉自己年轻了。
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对我也没有太多教导，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自己拿主意。上学时候为了不迟到每天提前两小时起床。害怕自己犯错误，做错了事一定要改正并且让对方知道。我是任何人眼中的好孩子，但只有自己知道“好孩子”这个头衔得来得多辛苦。
我没老祝坦诚。我想有个父亲，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哪怕只是误导。
从遇见老祝我便一直享受着老祝对他那未出生女儿的关怀，但我脾气太犟不愿承认。
7
回想那段对我来说艰难的成长时光，我才觉得人生总是在得到与失去之间平衡。
我依旧记得老祝跟我说的那些话——
“你还年轻，迷茫也好，犯错也好，走弯路也好，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修正，那么着急做什么？不走走弯路，不见见更多的人，怎么知道自己将来的选择是对的？”
走过青春，我终于能在他跟前叫一声父亲。可我仍希望自己永远不这么叫他，希望时间能停在从前摔着筷子和他贫嘴的时候。也想他再跟我说一遍：“你太像我女儿了。”
夕阳拉长石碑的影子。我知道，那些都再不可能了。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九九九 | 禁止转载
看到此处说明本文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关于“985院校毕业的辛酸往事：30天面试60家企业 没人录取”留言是大家的经验之谈相信也会对你有益，推荐继续阅读下面的相关内容，与本文相关度极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