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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见“瘦如枯柴”四字,屏山不觉堕泪,这一幕是通过宝玉之眼看到的,“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的最刺目的视觉冲击。原文写到:
宝玉拉着他的手,直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因泣道:“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吧。”因与他卸下来……
晴雯已经是快要死了,作者干啥还要突出的写着四个银镯子呢?
很多读者不喜欢晴雯,理由是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嘴尖性大,脾气和身份不相符。这是拿世俗现实的尺子量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主旨思想,当然无法行得通。如果说晴雯的下场是自作自受。那么同样,林黛玉也不值得同情了。黛玉是书香之族的贵族小姐,第一要遵守的就是封建礼教,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才是。可是黛玉与宝玉产生了炙热的爱情,和宝玉一同看《牡丹亭》《西厢记》这些杂书。哪一件能被森严的礼教所容?如果说晴雯的问题是性格的话,黛玉的问题基本上是原则问题了。
读者赞美黛玉,却苛责晴雯,说白了,是因为晴雯的奴才身份,晴雯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阶级身份论者。曹雪芹的《红楼梦》最伟大之处,就在于,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他看这些美丽的生命,第一考虑的是她们的品性、人性。至于身份,倒在其次了。所以,贾府里有的是一两银子的一等大丫鬟,而晴雯这个一吊钱的二等丫鬟,能列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第一位,不但排袭人之前,也排在了所有的丫鬟之前。以曹公视角,晴雯是《红楼梦》丫鬟第一人。
《红楼梦》里的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他们几乎没有一个好人,他们几乎全部代表了腐朽和垂死前的挣扎,比如忠顺王、仇都尉、贾雨村、孙绍祖,还有四大家族里的那些男人们。而散发着顽强生命力的,温暖读者心灵的,几乎全部是小人物,比如刘姥姥、倪二、茜雪、小红、贾芸等。
读《红楼梦》,如果我们的内心不自觉的进行了等级划分,看人下菜,基本也就远离了曹雪芹对人的定位以及表达核心。
做了这么多的铺垫,站在曹雪芹视角看晴雯,理解晴雯对于《红楼梦》的价值,现在可以来解读晴雯临死时,手腕上的这四个银镯子将会如何敲击宝玉的心、如何敲击读者的心了。
一、四个银镯告诉读者,这位贾母内定的宝玉的准姨娘,从此永诀了她的主人。
“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晴雯模样最好,为主子生育的子女就漂亮;针线最好,主子穿戴的就有品质有面子;言谈爽利,这可是代表着国公府侍妾这个层面的素质,也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将来只有他(晴雯)还能给宝玉使得”。这是贾母对晴雯的终极评价。“只有他”,三个字表明别人都不行,或者说别人和晴雯有相当的差距。晴雯是老太太早就考察好,内定的宝玉将来的妾室。
晴雯被逐,她再也不可能追随在主子的身边,再也没有机会红袖添香了,眼前的垂死之人面容枯槁,那个明目皓齿的明媚少女已经不存在了,只有这四个银镯子还提示着,昨天我们在一起的情景原来真的发生过,今天,我们就要永诀。宝玉触目所及,怎不痛苦失声?
二、四个银镯刺伤了宝玉,也刺穿了读者的心。
晴雯被撵时,正病着,四五天已经没怎么进食,本已是虚弱之至,被主人驱逐,以晴雯的刚烈性情,加上表哥家里的实际情况,出来不过是等死,嫉恶如仇的晴雯自然是宁可玉碎不求瓦全。速死对她来说倒是最大造化了。多日没有吃东西的晴雯,自然枯柴般的干瘦。晴雯是饿死的,也是气死的,委屈死的。四只镯子看上去倒像是蛮大的负担,所以,宝玉不忍,给她卸下。这一幕,太虐心了。
三、四个银镯交待了晴雯的身份。
贾府里的丫鬟,衣裳首饰都是有分例的,怡红院最低等的小丫鬟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平儿的这个镯子是金的,本来是凤姐的东西,不但工艺相当的考究,上面有颗珍珠应该是难得的上等货。当查出这个事是坠儿所为时,麝月说了一句话:“这小娼妇也见过这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这东西在麝月这样的二等丫鬟看来,虾须镯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不过镯子而已。麝月的意思是,就算是坠儿这样的杂役小丫鬟,首饰也是有几件,好东西也是常见的,身为荣国府的丫鬟,该见过世面才是。
通房丫鬟平儿的首饰尚且如此,太太奶奶千金小姐们的首饰可想而知。
所以,晴雯的银镯,不过是最普通的银器,主子们是不屑带这样的首饰的。是奴才丫鬟很普通的首饰而已。读者应该还记得,贾府过年,会倾很多的金银锞子,这些东西,大多也都赏了下人,尤其是稍有些体面的下人,鸳鸯就说自己有好多呢。晴雯死后的衣履钗环等价值三四百金,这个数字大约就是晴雯这样的二等丫鬟五六年时间可以积累的财富。
四只银镯,恰如其分的佐证了晴雯的地位和身份,在丫鬟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是屏山,欢迎点评、关注。为您研读《红楼梦》里的真故事。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红楼梦》(庚辰底本前80回)
图片来源:清 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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