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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仁吉(1607—1685),字心蕙,号凝香子,祖籍浦江县通化龙池上金生村(今名倪大村,属兰溪市)。她17岁时嫁给义乌县大元村抗倭名将吴百朋曾孙吴之艺为妻。婚后三年,其夫病逝,她“凄清孤苦,守寡独居”,在义乌大元村终其一生。倪仁吉才情双绝,文、诗、书、画、绣、琴等皆臻精妙,是义乌明清时期一位李清照式的传奇人物。
倪家有女初长成
倪仁吉生于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在当时,倪氏是浦江的名门望族,父亲倪尚忠为明朝戊戌年间进士,曾任江西吉安府同知。倪仁吉生于父亲任职的吉安,故取名“仁吉”,其意一是仁孝为本,吉祥平安;二是为纪念她的出生地,取其出生地的地名“吉”而名之。
倪仁吉天生丽质,又聪颖好学,深得父母的喜爱。早在咿呀学语之初,父亲常在公务之余,把她抱在膝上教其读书识字,进行启蒙教育。女儿天资聪颖,勤奋好学,7岁授《女戒》诸书,12岁通《孝经》、《四书》、《三礼》等。此外,她还喜欢读书,向父亲学诗,又向兄长倪仁祯学书法。与此同时,还兼学绘画、刺绣、音律等,因此倪仁吉素有“小才女”之誉。父亲更是沾沾自喜,引以为豪,常在同僚及亲朋好友面前称赞女儿,并将女儿的诗、书、画、绣让人鉴赏品评。
说到倪仁吉的婚事,民间相传有一段浪漫有趣的故事。16岁那年,正是待字闺中的及笄少女,又兼才貌双全,她自然是心高气盛,意在效仿苏小妹“诗文择婿”的风流故事。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求婚者车水马龙,纷至沓来,都想碰碰桃花运。可经过一番诗文比试,全部被挡在门外。“有心栽花花不发”,叹息一声,惆怅而去。
义乌名门望族吴百朋曾孙吴之艺得知这个消息后,自然是喜不自胜,跃跃欲试,也想碰碰这桃花运。但他又自知才疏学浅,恐怕不是倪家千金的对手,心里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于是便央求他的大哥去冒名顶替,希望能成美事。大哥不忍打击弟弟的美意,便硬着头皮去了。
倪仁吉深居闺房,命丫环取出三个对联求对。大哥不愧为诗书传家的旄缨之后,只得使出浑身解数,一展胸中才学,不负胞弟殷切期望之情。阴差阳错,天下掉下个林妹妹,虽然无心插柳,但柳已成荫,于是喜结连理,吴倪两家门当户对,又兼才貌品学相当,便敲定了这段婚姻。
次年,倪女17岁,吴之艺择日迎娶过门。洞房花烛之期,倪仁吉娇羞细语:“久闻夫君才名,今日喜结良缘,妾有一联求教。”此乃苏小妹洞房三难新郎之遗风也!新娘子不动声色,书写上联搁在梳妆台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春风得意的小郎君。
吴之艺取过一看,只见上联写道:“有客登堂,惊醒万里春梦。”他一时难倒,急出一身冷汗。夜深人静,春宵一刻值千金。吴之艺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对得并不轻松。他斟酌推敲再三,终于勉强续成下联:“无人共枕,枉费一片痴心。”
续对之句缺乏气度,还隐隐透出不祥之兆。倪仁吉长叹一声,芳容黯然,心里暗暗思量:才情如此,郎君恐怕难得永年矣!
一语成谶,后来果真被倪仁吉不幸言中:婚后三年,吴之艺不幸病故。那年倪仁吉正值20岁的青春年华,从此开始了她长达59年漫长的孀居生涯。
芳草无情迷路迹
吴之艺出生于官宦世家,三位兄长学识渊博,科举成名。又见娇妻倪仁吉乃女中英才,自觉相形见绌。但他生性好强,耻于人后,暗暗立下决心,要略胜一筹,出人头地。于是夜以继日,刻苦攻读。
吴之艺幼年失怙,在父亲病重其间,日夜操劳,悉心照料。父亲亡故后悲伤过度,又加上他身体原本就单薄瘦弱,终于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倪仁吉见夫君患病不起,心急如焚,她四处求医,精心照料,祈祷夫君能早日康复。
然天不假其寿,其将奈何?吴之艺已病入膏肓,药石无效。倪仁吉肝肠寸断。吴之艺含悲忍苦,婉言相劝,在弥留之际嘱她“立嗣奉姑”,倪仁吉含着热泪,一一应诺。
夫君亡故后,倪仁吉仿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甚至想到殉情,随夫君而去。从此,她的生命流向注定了要遭受更多的悲辛与凄凉。
立嗣奉姑真情在
倪仁吉既才华横溢,又值青春年华,更无子女拖累,照例说,她完全可以择婿再嫁,去追求新的幸福生活。但在封建礼教的桎梏下,中国传统女性逆来顺受的软弱敦厚便不可救药,死心塌地地去默默厮守,让生命的灯火在风雨中飘摇、自生自灭。
婆婆龚氏儒人也生于官宦之家,系御史龚一清之女。倪仁吉自寡居后,与婆婆相依为命,更加细心地照料好婆婆的饮食起居。此外,还注重精神赡养,常常陪婆婆嗑唠家常,说些轶闻趣事,为老人解闷逗开心。
寒暑易节,人生易老。13年后,婆婆寿终正寝。临终前,她拉住倪仁吉的手说:“好媳妇,真是难为你了!”
婆媳深情,总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为了怀念先人,她刻婆婆遗像供室中凡30余年,并朝夕奉之,从不懈怠。在《梦先姑龚太儒人》诗中深情地哭诉:“梦魂犹得承颜色,语笑经违三十秋。耿耿此心珍所授,尚存香鸭在床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倪仁吉婚后未育,遵照夫君临终前嘱咐,她在族亲的主持下,恳请三位大伯各过继一子为嗣,亲抚课教,孜孜不倦,把三子抚教成人,据史料记载:“三子云将、云亭、云津皆为秀才,声高黉序,名满乡梓。”
“只知一念坚初约,守义宁同只守情。”(《赠丁贞女·之一》)倪仁吉一诺千金重,无怨无悔。
才华横溢非寻常
倪氏自孀居后,脱尽华艳,多愁苦之音,其意蕴苍凉,情真意切,苦吟的诗作与李清照词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晚年始肯将平生诗作结集付梓,著有《凝香阁诗稿》传世。
《凝香阁诗稿》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她生命历程的留痕与诠释,淡妆浓抹、悲欢离合,让人感慨万千;第二部分为《宫意图诗》,此为其自题所画四时宫苑图景之作,清新灵动,别有一番情趣;第三部分为《山居杂咏》,收五绝144首,是一轴展示山区农村民风民俗民生民情的瑰丽画卷。
“雨过风留竹,凉回月吐山。”(《暑夜雨后》)倪仁吉平生爱竹,在香草园栽种了一丛苍翠的方竹,莱阳处士董樵游学金华时,曾慕名前来拜谒倪仁吉。文人相重,意气相投,倪仁吉敬慕董樵的人品才学,砍下一枝方竹赠送,成为文坛的一段佳话。
倪仁吉才思敏捷,不让须眉,让人叹为观止。今义乌大元村吴氏宗祠尚存一副对联:“家世东吴三让无称垂至德,衣冠南渡六经有用见真才。”此联原为吉水会元罗洪先所题,他博学多才,人称“怪才”。他来大元吴家作客时,应主人之请,欣然题联曰:“□世东吴三让无称垂至□,□冠南渡六经有用见真□。”众人不知所云,请教其详。罗洪先哈哈大笑:“吴家历代出人才,后人中必有大学问者。此联首尾暂缺四字,日后自有添字续联者,必不致残缺也。”
一时间,添字续联一事成了吴家的热门话题。众人搜肠刮肚,挖空心思,跃跃欲试,但终回天乏力,只得望“联”兴叹。130余年后,倪仁吉嫁到大元村,闻知此事,便笑而不语,沉思片刻,即挥毫续补四字:家、德、衣、才。细细品读,顿觉文气贯通,珠联璧合,非此四字所莫属。真是信手拈来,妙趣天成,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倪仁吉早期书法得益于其兄倪仁祯的言传身教,少时即有名气。后转益多师,取方各法,自成一格。她尤长小楷,写得朱圆玉润,秀丽工整。深厚的书法功底,也奠定了她绘画艺术的基础。
倪仁吉在绘画方面广收并蓄,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长。《金华诗录》评论倪氏:“作小幅山水,近学文征仲,远不愧赵欧波。迄今得书画片楮,珍若拱璧.”清代徐元叹在《落木庵集》品题闺秀艺事也云:“倪仁吉山水,周禧人物,李因、胡净(陈洪绶妾)草虫花鸟,皆入妙品。”倪仁吉之侄倪一膺也称她:“写声绘馨,极备其妙”。
倪仁吉的刺绣艺术,更为人所称道。《金华诗录》说:“刺绣亦精,能减去针线痕迹。”清代王崇炳也评论曰:“予尝观其绣《心经》一卷,素线为质,刺以深青色, 线若镂金切玉,妙入秋毫。”清代张德行在《凝香阁诗稿》中也提到:“更奇者,善以绣代笔,凡美女奇卉,随绣点皱,波动欲生,莫窥其针所由度,向称薛灵芸,技至此乎!”
这些评论概括地点出她刺绣艺术的特点——善以绣代笔,能减去针线痕迹,神妙称绝。这在倪仁吉诗歌中也道出她刺绣的心得体会:“常闻针有神,不为针痕掩,非指亦非丝,秀劲全挥染。”
倪仁吉现存的主要刺绣作品有《五福图》、《梅雀图》、《春富贵图》等,发绣作品有《傅大士像》、《心经》等,丝绣和发绣相杂交错的作品有《关公》等。其中发绣《傅大士像》有二帧:一帧为义乌民间收藏,今下落不明;一帧早年流入日本,现存日本国家博物馆。
倪仁吉在寂寞中苦度岁月,67岁时,因“青年失偶,白首完贞”而建坊旌表。功功过过是是非非、荣荣辱辱得得失失、喜喜忧忧恩恩怨怨,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于是又埋头去苦捱她的垂暮晚年。
人生最怕梦醒,留得残红一片。又过了漫漫12年,这位才情横溢的女子,终于苦苦等来她命运的最后归宿:生不同时,死当同穴,与亡夫合葬在隆平寺东。
倪仁吉是江南的李清照,既多才多艺,又多灾多难,更多情多义,颇具传奇色彩,对这位旷代才女,我们除了惋惜她生不逢时、命途多舛之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一片枯桐心未死,至今犹发断肠声。文/骆有云(有删节)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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