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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支没有鲜艳色泽的队伍，除个别同学外，大部分学生训练的时候，都穿着平时的衣服，汗水浸湿了，等待自然干。
●他在学校图书角的一本杂志上，读到了C罗从小在艰苦环境下练球的故事，杂志上说，C罗小时候就拥有自己的球场，那是水泥地的大街。
●“儿子爱好足球会我支持他，但对于成为职业化球员，不仅是现在的学校条件达不到，家中的经济条件也是难以允许的。”
▲迎新乡小学的孩子们在水泥地上训练足球。
从绵阳市区到迎新乡，六十多公里的距离，需耗时一个多小时。迎新乡地处当地西南边缘。总人口仅1.4万人、位置偏远，是绵阳安州区唯一一个不赶集的乡镇。
该乡仅有的迎新小学，四周被田园围绕，又被形象地称为“田坝小学”。迎新小学在校学生328人，留守儿童占比超过70%。
在这个以留守儿童为主的学校，最闪耀的是足球队。这支几乎全部由留守儿童组成的足球队，每天在水泥地上训练，却一路过关斩将，在年初的“花样年华杯”全国青少年五人足球邀请赛中获得全国亚军。
奖杯正在成为他们改变人生命运的通行证——足球队队长和一名获得“最佳球员”的队员，已获得绵阳某著名中学的青睐。球队的其他三人，也被安州区一所好中学相中。
▲尚国林（左）和李毅手捧青少年五人制全国邀请赛亚军奖杯。
◎特写
场上是最佳球员，场下是留守儿童
28日上午，下课铃声一响，迎新乡小学6年级的尚国林，脱掉了外套，穿着一件长袖T恤，和另外几名男生，飞一般跑向体育保管室，推出了十余个足球。
虽然太阳很大，尚国林仍穿着长袖T恤，以及一条长裤，只有脚上一双30元钱的运动鞋，才能看出他可以踢足球。
在总教练马顺洗吹响集合铃声前，尚国林飞起一脚又一脚，把足球踢向了操场边缘的舞台，整个舞台上，满是足球的印迹，白色的墙面，早已看不到了光鲜。作为球队中锋的尚国林，开始抬脚、劲射，然后感受犹如进球的感觉。
一声哨响，尚国林和同学们停住了脚下的足球，排成一列一列，围着水泥操场，喊着1、2、3、4的口号，一圈又一圈。
这是一支没有鲜艳色泽的队伍，除个别同学外，包括尚国林在内的大部分学生，训练的时候，都穿着平时的衣服，汗水浸湿了，等待自然干。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训练，尚国林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从学校往东走两公里路，路边一幢一层楼的小平房，就是尚国林的家。屋外的一面白色围墙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足球印子。
“你又回来拿足球？”虽然已是午饭时间，但大门紧闭，尚国林用手拍打在门上，近一分钟后，他的奶奶才打开了房门，对于住校孙子的突然回家，尚国林的奶奶并不惊讶。
“我回来拿足球！”尚国林说完，径直走进了属于他自己的一间小屋。整个小屋，除了一张床外，一面墙上贴着的十余张奖状尤为显眼。
在小屋里，尚国林从床头旁抱着一直干干净净的足球，打开了床头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袋子，从众多奖牌和荣誉证书中，找出了年初获得全国亚军的奖牌，轻轻放在了嘴唇边。
“下午和五年级的比赛，祝福我赢，下次全国比赛，我给你换成冠军奖牌。”尚国林露出微笑，一溜烟往学校跑去，他还要去食堂吃统一的免费午饭。
训练时比赛踢出围墙外的田地里，孩子们从墙上的小洞进出找回足球。
◎人物
我和C罗起点一样：都在水泥地练球
葡萄牙足球运动员C罗，是尚国林的偶像。他在学校图书角的一本杂志上，读到了C罗从小在艰苦环境下练球的故事，杂志上说，C罗小时候就拥有自己的球场，那是水泥地的大街。
在尚国林眼中，他比偶像C罗幸运，他的训练场地，虽然也是水泥地，但至少是一块平整的水泥操场，在操场的两边，还摆放着两个用铁杆焊接而成的球门，其中一个球门，还有一张布满大洞的球网。训练时，还有学校提供的足球。
当天下午的比赛，如期举行。像电视播放的足球赛那样，精彩的盘带、过人、射门，屡屡出现。一脚劲射后，足球飞出了两米多高的围墙，飞到了墙外的田地中。
球一飞出，尚国林等人急忙跑到总教练马顺洗的旁边，取出一把钥匙，来到最右侧的围墙墙角。这里，有一个从墙上打出的小洞，最多仅供一个瘦小成人进出。尚国林用钥匙打开洞口的一个小铁门，几名队员依次钻了出去，来到了村民的菜地中寻找着他们心中的宝贝。
这个小洞，是马顺洗和校长高晓庆商量后开的，因为以前足球被踢出围墙后，学生们为了找回足球，直接翻越两米多高的围墙，或者从校外街道绕行近十分钟才能到达菜地，为了保证学生们的安全，才挖了这个小洞。
比赛结束，尚国林用两脚劲射，洞穿了对手的大门。在高兴的同时，尚国林还给对方门将做了技术分析：我的射门都没有威胁，只是因为这是水泥地板，你不能直接倒地将球扑住。
整场比赛，除了门将没有倒地扑球外，足球比赛中常见的倒地铲球、凶狠冲撞，在比赛中也没有出现。总教练马顺洗背着的一个简易医药箱，里面装着云南白药、绷带、酒精、创可贴等，兼任了双方的队医。
因为这里是水泥地板，马顺洗不敢教门将左右侧扑，不敢教队员倒地滑铲、不敢让队员有大的身体接触，因为一倒地，手脚擦伤是必然的，更有可能，坚硬的水泥地板，足以让孩子们骨折。
马顺洗还记得2008年地震前。迎新乡小学，比现在还小，操场是一块凹凸不平的土地，一到下雨就是泥浆。但当时40多岁，有些足球基础的马顺洗，硬是自掏腰包从绵阳买回一只足球，开始教学生们踢球。没有球门，就搬几块砖放在两边。当时迎新乡小学没有标准足球训练场地，只有一块50米长、28米宽的水泥地。马顺洗介绍，没有足够的资金改善“硬件”，学校从“软件”入手，“照着标准规格找焊工焊了球门，搭了一个足球室，配了100多个训练足球。”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条件再差，也要让孩子们锻炼好身体。”马顺洗说，“我从小个子不高，身体不好，是初中老师坚持让我锻炼，才有了很好的身体。”后来读师范学校接触足球、爱上足球，又成新的动力。
在马顺洗的带领下，另外两名没有任何基础的体育老师也加入了足球教练的队伍，一边自学一边教孩子们。就是这样三个所谓的教练，带领着迎新乡小学足球队，在安州区、绵阳市的足球比赛中，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好成绩。这次，甚至取得了“花样年华杯”全国青少年五人足球邀请赛的亚军。
▲迎新乡小学的孩子们在水泥地上训练足球。
冲突
“当一个专业球员？家庭条件不允许”
因为一次一次比赛取得的成绩，现在有企业给学校赞助了100多个足球，他们已不再像以前一样，所有学生围着一个足球转。但和城里的小球员比，仍有天壤之别。
这次在重庆参加“花样年华杯”，孩子们看着梦寐以求的绿茵场，眼中充满了羡慕，这样的场地，只有他们在安州区或者绵阳市打比赛时才能踩在上面，他们也因此更为努力，不仅是为取得更好名次，也为能在场上多留一分钟。
对于总教练马顺洗来说，他此次带队出征，心中既开心又心酸。虽然重庆温度比绵阳高，但在年初，同样需要穿羽绒服，其他队的队员们，穿得暖暖的，而他的队员们，还只能穿着夏季的球衣。
事实上，与硬件条件的艰难相比较。横亘在小球员面前更艰难的是，家庭“观念”的支持：在农村长大的父辈们，会支持自己走上专业的足球道路吗？
几天前，迎新乡小学为尚国林的足球队举行了一次颁奖典礼上。孩子们的家长也来了，但大部分是两鬓斑白的爷爷奶奶辈。
颁奖结束后，尚国林手捧奖杯、脖戴奖牌，从奶奶手中拿过手机，拨通了远在浙江打工的父亲尚锋的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夹杂着父亲“喂、喂”的声音。
“爸爸，这次到重庆比赛，我们又得奖了，得了亚军。”尚国林担心父亲听不见，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好好，晓得了，我在上班。”随后，尚国林的手机中传出“嘟嘟”的声响。尚国林克制住失落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亲吻了一下奖杯和奖牌。他几乎每次得奖后都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多数是在工地做工，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机器轰鸣声。
日晚6时许，趁着尚锋晚饭休息的片刻，成都商报记者拨通了他的电话，对于儿子取得的成绩，作为1982年出生的尚锋来说，他其实是高兴的。
“读高中时我也踢过足球，但仅仅是体育课，儿子现在能喜欢足球，能在比赛中取得成绩，我是真心为他高兴，但对于我们农村来说，就是在水泥地上踢踢、耍耍，最多当成一个爱好，踢不出什么花样。”尚锋说。
在尚锋高兴的同时，他最多的是担心儿子身体，他连问了记者三次“尚国林受伤没有”？在他看来，儿子踢球他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能将爱好踢出成绩，是儿子的骄傲，也是学校的骄傲，忧的是在水泥地上踢球，孩子能忍受受伤的疼痛吗？
“我是一名‘80’后父亲，我不会给儿子增加读书的负担，因为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又必须读书，必须要有一定的文化。”尚锋说，“儿子爱好足球我会支持他，但对于成为职业化球员，不仅是现在的学校条件达不到，家中的经济条件也是难以允许的。”
李毅是尚国林的同学，也是队友，还是队长。他的父亲李永军，跟尚锋有同样的心态，不会阻止儿子的兴趣爱好，但对于儿子能走上职业化的道路，他根本没有想过。
命运
能踢出田坝小学吗？
上周星期天，尚国林高兴地给父亲尚锋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他接到了绵阳某知名初中的电话，邀请他到该校就读初中。这所学校，不仅教学师资力量雄厚，更有专业的足球教练、专业的足球场，对孩子们会有系统的足球培训，这一切，对于尚国林来说，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在绵阳，招尚国林的这所学校，是很多家长梦寐以求的学校，但一年学费加生活费，需要数万元。
电话接通后，尚国林12年来第一次和父亲有了争吵，这时他的心，犹如冻进了冰窖。
“你爷爷奶奶都不识字，而且还要带你3岁的弟弟，你一个人到几十公里外的绵阳读书，周末哪个来接你？哪个来照顾你？”电话中，尚锋态度较为坚决。
“我不要哪个接，我自己能走路，能赶车，不行我就住在学校，我就要去绵阳读书。”尚国林第一次对父亲发飙了，但他的发飙没有任何作用，抵挡不过手机上的挂机键。父亲挂掉电话，他坚硬的话语随即消失在“嘟嘟”声中。
尚国林第一次哭了，在水泥球场上，摔打过无数次，流过很多血的他，也没有哭，这一次，对于自己梦寐以求的初中，渴望已久的专业绿茵场，父亲的态度让他心酸。他只能求助自己的老师、教练，希望能让他们跟父亲沟通沟通。
“绵阳这所知名初中，不是任何人想去就能去到的，如果你们放弃这次机会，对孩子来说是一个伤害，他有很好的足球天赋，现在正是重点培养的时候，如果就在乡镇初中就读，绝对不会有系统的训练，对他的发展是一个伤害。”作为总教练的马顺洗，他不能替尚锋做决定，只能通过某种方式，告知尚国林的奶奶，希望他也劝劝儿子尚锋，不要轻言放弃。
其实，对于尚锋来说，他拒绝儿子的理由，主要是因为他和妻子都没在孩子身边，担心孩子一个人在绵阳的安全。同时，对于在绵阳名校读书，学杂费也是他考虑的一个因素，毕竟对于一个只能靠打工维持生计的农村家庭来说，昂贵的学费是他们难以承受的压力。
29日下午，经过三天思考，尚锋对于儿子到绵阳读书的态度有所改变，他准备星期五等尚国林回家后，再打电话与其沟通，再听听儿子的意见，最后进行综合判断。
日中午临近放学时，安州一所知名初中学校来到迎新乡小学，他们也着重了解了足球队的这一批学生，有意将他们招入自己的初中。
迎新乡小学，是绵阳众多不起眼的乡镇小学之一。这里的大部分学生，会按照对口划片原则，进入临近乡镇的初中学校，能进入安州区的较好初中，只有不到10人的名额。能进入绵阳知名初中的学生，不足1%。
年初的“花样年华”杯是第一个机会，让迎新乡小学这群留守儿童首次走出绵阳。而他们获得亚军奖杯，成为第二个机会，让这群小球员获得名校橄榄枝。
他们以及父辈，都说不清楚，通过踢球，到底能不能踢开一扇通向外部世界的大门。
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汤小均摄影报道
编辑|敬玲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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