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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把从死神手里得到的不确切的宽限说成赢…… 天天宅记(6)
2.8. 封城第17天 四五十天以前和四五十年以前都很遥远
都像是前世的事情。
好消息和正能量把我推送到了人生第55个年头。那种感觉,只能借过去的经验来帮忙传达。小时候见过一次洪水泛滥后的河道,上游下来的浑水携带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堆在河湾。随着水流浮荡却并不漂走。有谣言说那里面有人尸。我没有见过。只见白花花的没皮的大树,也有小树芦苇桌椅板凳,和说不出名堂的垃圾。现在我感觉我就浮在那上面。层出不穷的好消息就像那些漂浮物,下面是的浊水应该就是眼下的恐怖大戏,总担心自己在梦中一个翻身就陷了进去。但一直没有做过梦,虽然日夜颠倒,也还是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并且好像没有做过梦。
无论如何,我还在世界上呼吸。一觉醒来手脚都齐全。每一根敲击键盘的手指都还活着,身体里的疼痛也还在原处,情绪也处于可防可控状态。大把的时间照样在眼前,看似不动实际上溜走了。时间溜走了并没有捎上我,也可以说时间把我带到了下一站,却没让我携带任何东西,没让我看沿路风光。时间不容分说,抹消了我可能撞上的霉运或大运。
取快递。2月8日
他们说,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在抗疫第一线,有的人还在这里字斟句酌说三道四。这不是说我的,但是我看见了。我心里有鬼因为我正在这里自言自语,天天都在说三道四。但我相信,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如果不说三道四简直活不了。
澳洲的大火彻底扑灭了吗?封城之后,我头一次想起这个问题。在这凌晨3点的时候(我的“华诞”都滑过去好久了),我再次看到一个事实,这场瘟疫测度了我个人的胸怀和气度,它一下子就把我从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文主义者还原成一个胆小鬼,把我关注全人类的眼光拉回到近在眼前的危险和死亡,把我由一个自以为胸怀大爱的人变成了一个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的人,一个重回偏执和孤僻状态的人。
我在想,在地球的南半部分,应该没有好消息和正能量如涨潮般淹没的那些来不及逃离的生命。如果涨潮能够熄灭大火,那么退潮时,来不及卷走的而遗留在海滩的会是什么呢。遭到大火肆虐的森林会再次遭到新的劫掠吗?无论遥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我这里总有好消息在虚空中流传,他们与这凄厉的夜不属于一个界面,又似乎融合得很好。
厨房里的洋葱。葱苗已炒了四盘鸡蛋,还在快乐成长。2月8日
刚刚又积攒了几个被删贴的标题。截屏,我只要标题就够了。其中一个叫“痛定思痛中的十个思考”。细读内容,没有一句话算得上是“异质”的——真的搞不明白,众多娇纵无度的小删们到底是怎么判断的。
我想质问,这么多的正能量和好消息为什么浇不灭病毒的蔓延?我想写个时文提醒提醒大主小主们,提防猪队友和高级黑比炮制好消息更重要。再一想就想到我这想法也真是愚蠢。我怕被人“喷”,我仿佛看到自己被大义凛然地训斥,我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脸庞。我想我想我想……染上瘟疫是不大可能了,但我肯定也是受伤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人们遭受的看不见的内伤比为病毒所伤,孰轻孰重真的难以评说。正因为伤痕看不见,所以伤痕也就无以弥合。
为了在黎明之前顺利地睡着,我决定躺下后就开始设想,专注地想象,一个只有正能量和好消息的神州,会怎么开始它的2020。
2.9. 封城第18天 醒着到天亮
有人味有真情说实话的都删了。没感情的硬煽情,没感动的说感动,没有比这更淫秽的了。
将近2点时,和孟君聊。我想她可能听到了某些传说,她可能知道我也知道。但我们都没法触及。只说了一个大家都晓得的噩耗。间或说一两句话一两个字。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拿着手机在沉默,也能感觉到粗话、狂叫在胸口嘴边,喷薄欲出,但还是没出声。就好像我们同在一个深渊的边缘,都看到了预示塌陷的裂痕,都不知道说什么,只默默地同时回撤脚步。最后一句她说的“好可怕天天做噩梦”,之前我说的是“要做好准备迎接更多的悲愤”。我没再接话,其实我到天亮也没有睡着。她问的为什么我继续问了一通宵……
2月9日留影
晚上转了一个方方的公号“方方纪录”,只是为了表达敬意和支持,她此前的被一一删除的文字我大多看过,所以可以肯定是被封号了才转而起用这个号的。或者说,转发是表态,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只有通过转发来表明立场了。所转的文字能不能代表自己心声倒在其次。其实这一篇的某些说法我并不认同。正如志同学所说,看这篇她已然投降了……但我以为这是值得辩护的:不能都指望方方,只指望她一个人,她也是被关在家里的一个人。志同学也理解,要先生存下来,才能说出话来,且看这个公号能否夹带些内容。而我想的是,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对付,天天被无数人的支持赞扬吁请……鼓噪着说话。另一方面,历来有那些热衷于用政治处置文学写作的“老”家伙盯着她不放,还不知道有多少所谓看戏不怕台高者。这些她也是很介意的,也一直在应酬。在这样的情形下,每天写这么一大篇,也免不了油盐酱醋蜚短流长了,当然——我必须赶紧补充以免招来呵斥——大众完全可以相信她的才华和品格。
作为一个写了那么多好小说的人,一个在体制内走到了那样高阶位置的人,又是那样一个刚正的武汉女将,她对人性、规则的把握,对如何释放自我表达个性,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所以我还是认为,这一篇写成这样是因为种种特殊情况,而最特殊的是咱们百姓要过元宵节。她不仅知道社会大多数人的需求,更知道如何满足而不自失其格。知道什么时候在哪个制高点上说自己的话同时对众生发言:
曾经有人请我帮忙建议,武汉都这样了,元宵节央视晚会最好不要举办。我是不赞同这个建议的。尽管湖北人在疫区,但其他人的日子还是得过。全国人民得有正常生活。元宵节必须喜庆,央视的花花绿绿,红红火火,是很多老百姓喜欢的。湖北人扛下灾难,而让国人生活如常,心里也会踏实很多,是不是?更何况大家都关在家里,也特别需要一些喜庆的东西慰籍自己。今天一个同事说,湖南卫视歌手节目开始啦,可以缓缓心情了。
明月升起。2月9日
看看,湖北人武汉人就这样的。
今天这篇还会被删吗?
当然不会。
2.10. 封城第19天 忍辱波罗蜜,不好吃
《经典解读》课,搅得我神魂不安。四人合上,只要上两次。还是莫名其妙地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没有试过这种上课方式。
今天一天,写开头的话,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鬼话的话。写了一天。实际上明天并不上课,明天是报到的日子,后天开始上课。所以这课要下星期二才开始。急什么……
第一餐在午后2点。2月10日
领导管群众,家长教孩子,幼儿园老师看小朋友,警察对疑犯,都是一个套路。
2.11. 封城第20天 继续啃噬忍辱菠萝蜜
来自抗病毒一线的18个好消息——
共同战役,昨天传来20个好消息——
重磅!权威发布!50个好消息——
刚刚!12个好消息——
实锤!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我忍不住开始想象。
想象一:好消息会越来越多,除了好消息我一无所有。爆发了好消息的山洪,我躺在拥塞河道的不计其数的漂浮物上,顺着好消息的洪流滚滚而下。在陡峭的瀑布处,我还没有摔死和淹死,在半空中被好消息砸昏了……
想象二:好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死神之镰所收割的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信奉好消息和正能量的人与不信奉好消息和正能量的人都在其中,一样多。区别在哪里?信者以为自己因此受到恩宠,被照顾得更好,不会中病毒的招,中招了也能得到更好的保护,如果没有被保护好要死了也可能是死得舒服些……还有,他们可能一直是这种套路的既得利益者,至少有这种幻想。那些在巨大的恐怖中执拗地提取好消息,对近在眼前的惨祸不闻不问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态?现在我不再疑惑了。他们也不过是我的同类,跟我一样的怕死惜命。不过他们的心理投射不同、认同的对象和方式不同罢了。好消息、正能量,都是人们为了求生而相互踩踏时的支撑物,也可以说是对付恐惧和痛苦的麻药。
2月11日留影
想象三:我躺着病床上奄奄一息。朋友们、同学们、同事们纷纷约了来看我,其中也会有百忙中抽出身来的领导干部。领导再忙也要来看一看的,因为都是顾大局识大体的人,都是讲感情有爱心负责任的人,都是珍惜同学之谊姐妹之情的人……临别时可能会非常真诚地握着我的手,说放心养病吧,相信政府,相信国家,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真的我宁愿自己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颤抖着交出最后一口气。
我不想比赛,不想赌博,更不想打仗。不想听见什么赢不赢的话。
把从死神手里得到的不确切的宽限说成赢…….
2月12日晚餐。菜薹、青椒、烧鸡、红薯都是网购来的。快递送到小区大门门禁上
2.12. 封城第21天 勤劳的一天,开心的一天
整天写讲义。晚上看白天写的讲义,三千多字手动删去两千字。
看票圈流传加油体,大笑一回。
现编加油体,佩服我自己,又大笑一回。
看“大型网课翻车现场”,再大笑一回。
窗下梅花。2月13日
2.13. 封城第22天 一片空白
2.14. 封城第23天 空白一片
梭票圈。看大家回礼“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看见“硕鼠硕鼠无食我粟”等等,开心一刻。空白一片。
2.15. 封城第24天 温度计造的谣
昨夜等到转钟时分去对面取物资,因为看完电影了才去看手机,才看到有通知说要彻底封闭小区了,决定冒险行动。
叫醒了剑桥铭邸门房的值班保安,看他从仰躺的椅子上坐起来,狠狠地搓脸,有条不紊地带口罩,穿外套,拿起一把绿色手枪,按下栏杆按钮,推开门房门……我们进来了,他举着体温枪,我以为要对着额头,他说要射手臂,我们俩赶紧撸袖子。天无36.2度;我居然是35.5!好生疑惑,这是头一回。
回来时已经过了一点,墨镜上满是雾气,不是护目而是障眼,我们全凭着熟悉地形在往前走。雨并不大,风太狂暴,一路踉跄,好不容易蹿到了新小区大门口,听声音动静,感觉到那块跟小区门楣齐高的广告牌正在被风拍击着,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在扇魔鬼的耳光,又像是在警告我们,再敢乱动一下,它就当场把我们拍死。我逃命似地跑,差点被门禁栏杆带倒……
厨房阳台。刚从盒马网购的物质。2月15日
回家查了下,网上说,体温在35度多肯定是不正常的。管不了了,至少没有发烧,只当是温度计造谣吧。
看了两集《冰与火》。4点半上床。午后起床。看见下雪。看见雪飘落的斜线一会儿西一会儿东,一会儿形成一个锥形的漩涡,漩涡里的迅疾旋舞的雪花像是些神经质的小蝴蝶。看见风雪摧折的梅花。看见野樱树和茶树凌乱地摆动枝叶,一副任命的样子,那已经枯焦的不知道什么树却显得抵死不从的样子,看见部队小区门楣上一排小彩旗凌乱不堪。
看见很多人在票圈庆幸威士特丹号靠岸柬埔寨。我只听说过“钻石公主”号,但看不见“钻石公主号”的消息。不晓得那上面的人怎么样了?阿弥陀佛。
2.16. 封城第25天 删啥?二丫!
昨夜(今晨)看完四集《冰与火》,剧集结束了。告别小恶魔和洋和尚,也告别了两姐妹。两姐妹,大的叫“删啥”,小的叫“二丫”。
整天批阅论文。今天是封城第25天,我已经没有感觉。但,看到了常凯导演的遗言,不禁悲从中来。这些天,我们失去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人,有多少…….
忠良陷王难,瘟疫任盘桓。
天地失仁德,好人成冤魂。
图片均为真无观手机拍摄
真无观:与他者比邻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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