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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眉今年37岁，做财务。由于父亲去世，母亲便搬来同住。
平日里自己和老公上班，女儿上学，母亲料理家务。每逢周末则开车四处走走，春天踏青，夏天玩水，秋田采摘，冬天滑雪。
生活到了王眉的年龄，早都已经不再奢求大富大贵，拿王眉自己的话说：有个爱自己的老公还有个乖巧的女儿，已经心满意足。
对于二胎，王眉的母亲与婆婆则经常在耳边煽风点火地说上几句：谁谁家要二胎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但是现在的老人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地要求子女如何如何，而是旁敲侧击。为此王眉，常与同事开玩笑说：我们家老人是新时代的典范，提建议都是话中有话，采不采纳完全是我们的事。
不过王眉老公，有些动摇。但是真要二胎的话，王眉的工作肯定要泡汤。对于王眉和她老公来说，这种用生活质量换孩子的事情，还是要深思熟虑的。
年末的唐山虽然干冷干冷的，但是依旧一个雪片都没有掉，估计要到来年才可以下雪了。
王眉想春节的时候一家人出国过年，她还从来没有出过国呢。
2
元旦就放了一天假，哪里都去不成，所以也就只能在家里休息了。王眉公公婆婆也来了，正好一家人唠唠家常。
“我最近总是这里痛，”王眉的母亲捂着上腹部说，“不知道咋了，也不想吃饭。”
王眉答道：“是不是得胃病了，要不明天去医院看看。”
“去看看吧，年龄大了，要注意点啊。”王眉老公的母亲也附和道。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吧，可能吃凉了。”
转眼间，就到了1月中旬，最终王眉决定，春节的时候一家人去国外过年，原本也想带着王眉老公的爸妈一起去的，但是他们不同意，也就算了。还好有弟弟一家照顾，王眉和她老公决定过年了多给他爸妈点钱，也算是不在家里过年的补偿了。
王眉报了团。
“这两天好像更疼了。”王眉的母亲说道。“早上大便的颜色也不对，黑黑的。”
“要不趁着咱们出发前，先去医院看看如何？”
“还是回来再去吧，反正也去不了几天。”
王眉反趣道：“你这是盼着去啊，还是盼着回来啊？先去医院看看，拿点药。我早都没心思去上班了，正好请假，咱们还可以去逛逛街。给他爸妈买点东西，毕竟过年不在家。”
午后异常的暖和，在没有风的下午，慵懒的猫也趴在墙头打着哈欠。
挂号，缴费。
“可能要做个胃镜。”医生说道。
“什么时候？今天吗？我们过几天要出门，影响不影响？”王眉追问道。
医生：“检查了再说，建议入院检查。”
“什么？入院检查？”
检查结果：晚期胃癌。
当王眉看见结果单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仿佛整个医院都在往下沉，世界也变成了灰白色。
3
“要不要告诉我妈？”
“即便不说，也肯定知道自己的病情很严重，不然为什么会住院？”王眉老公应道。
“但是我怕她受不了啊，要不说点别的病，比如肠胃炎？”
“肠胃炎用手术吗？”
“妈，没事，你就是肠胃炎，医生说要先住院，输液消炎。”
“住多久，出去玩怎么办？不去了，钱可以退吗？要不你们去吧，我自己在这里输液就可以了。”
“妈，听我的。你就不用操心这个了。”王眉一直都是很强势的。
医生说：“手术已经没法根治了，现在可以做的就是化疗，配合药物，预计最长生存期为2年。”
“2年？你是说最长活2年？”王眉惊愕地问道。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有的可能活不到2年，也有治疗效果很好的可能活5年，或者更长，仅仅是预计而已。”
“需要怎么治疗，我们全面配合，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王眉慌乱地回答道。
“首先，要保证患者情绪平稳，积极配合治疗；其次，前期治疗大约需要5万，后续的药估计每月3万左右，要有所准备。”
听完之后，王眉就傻了。“那，医保可以报销吗？”
“部分药虽然在医保目录里，但是我们医院没有，你需要自己去买。”
“这样？哪里有卖的？多少钱？别的医院有吗？”
“别的医院说不好，但我可以给你个电话。”
王眉回家和老公商量道：“我妈住院了，以后肯定需要一个人全职照顾，我肯定要辞职了。关键的是，治疗费用前期都要5万，后期一个月3万，咱家存款也才15万，前期5万花了，后期也就只能支持3个月啊，我要是不工作了，你一个月6000，根本就不够吃药的，即便我工作也不够啊。”
“你说了算，都听你，我看看咱们报团的钱可以退回来不。”
“老公。”王眉欲言又止。
4
王眉的母亲是在正月初六开始治疗的，因为手术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除了检查和一些常规治疗外，主要就是吃药——每天两粒，每粒428.5元。
虽然吃了药，但是王眉母亲身体依旧发生了剧烈的免疫反应。肿瘤扩散，导致她开始有些意识不清，疼痛难忍。
王眉辞职后，就一直陪在医院，每天就住在医院，只有在老公晚上下班的时候，王眉才可以回家换洗一下，然后又匆匆地赶回医院。除了周五、周六，王眉根本不敢让老公住在医院，王眉特别害怕老公第二天上班没有精神。
有的时候王眉婆婆会来医院照顾1～2天，王眉也可以稍作休息。
但是每天看着妈妈逐渐消瘦的身体，和难以忍受的疼痛，王眉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晚上有的时候王眉就一直这样看着疼痛中的母亲，等着天明。
每当看见天空由黑变成鱼肚白，再变成红色的时候，王眉也会略感欣慰，毕竟母亲还躺在床上。而隔壁铺的张大爷，已经走了。看惯这种进进出出，来来走走，还是感到庆幸的，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累点，但是至少母亲还在。
母亲入院20天。
王眉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每天都不想说话，白天只要不照顾母亲，就在床沿边趴着睡会儿。老公看着心疼，虽然春节完全没过，但是正月十五，还是买了点元宵，把女儿也从奶奶家接过来，在病房一起吃元宵，也算一家人一起过了一个元宵节。
5
在治疗一个月后，奇迹发生了，王眉母亲的疼痛感明显降低，晚上也可以安稳地睡觉了，意识也逐渐恢复，不仅可以自己吃饭，甚至还可以和周边的人进行简单的交流，整个病房都为之高兴。
母亲在3月出院回家，王眉说：“今天是植树节，希望也就种在今天。”
母亲出院回家后，王眉的生活也开始规律起来了。
每天早上6点起床，去菜市场买菜，7点做好饭，叫醒女儿和老公，吃早饭。叫醒母亲，给母亲洗漱，照顾吃饭，吃药。收拾饭碗，洗衣服，到扫卫生。给母亲擦身体。做中午饭，下午给母亲按摩。做晚饭，等老公下班，女儿放学后，吃晚饭。晚饭后，陪母亲聊会儿天，或者跟母亲一起看看电视。
一般都是老公收拾碗筷，女儿写作业。
母亲出院后基本无法下床，但最重要的是间歇性的疼痛也让母亲无法忍受，常常痛得母亲大声喊叫，王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但是总体而言，母亲还是愿意配合治疗的。这也给了王眉一点安慰，毕竟有希望比什么都强。
6
“老婆。”
“累。”
王眉说完了，就睡过去了。
早上6点，闹钟准时响起。
王眉起床……
王眉刚揉揉眼睛，就听见母亲疼痛的喊叫声，王眉匆匆跑过去：“妈，你怎么了？”
“疼！”
“哪里疼？”
“好多地方。”
“妈，我给你揉揉。”
“要不一会儿去医院看看？”丈夫站在门口说道。
“姥姥。”
“和昨天比怎么样？”王眉问道。
“差不多，稍微重点。”
“看看8点了再说，你一会儿上班，路上买点吃的吧。你也是，一会儿出去自己买点。”王眉转向女儿。
此时的天刚刚变成红色，丈夫与女儿出门后，王眉煮了点粥，依旧是给母亲洗漱，照顾吃饭，吃药。随后母亲，也好转了，不是那么疼了。收拾饭碗，洗衣服，打扫卫生。给母亲擦身体。做中午饭，下午给母亲按摩。给丈夫打电话，买些菜回来，做晚饭，吃饭，聊天，看电视。
日子仿佛又回来了。
7
“要不我搬到我妈那屋去住吧，我妈晚上，有的时候疼痛，我还可以看着，帮她揉揉。”
“这样不好吧，我怎么办？以后一直这样吗？”
“我妈会好起来的。”
“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医生说过，即便是用药也会出现耐药性，我怕以后疼痛会越来越严重。那怎么办啊？”
“换药呗，别人不都这样。”
“还有钱吗？”
“还有3万。”
“5月份够了，6月份呢？7月份呢？8月份呢？”
“要不把车卖了吧。”
“我想过了，最多也就是卖5万？两个月都不够。”
“嗯。”王眉没有继续说话。
王眉看着房顶，就这样看着房顶，房顶好像要掉下来一样，慢慢压向自己，越来越近，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想要反抗，想要逃离，但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自己却依旧一动不动。
“我妈说，有5万，可以给我。”
“好。”王眉就说了一个字，然后王眉依旧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8
早上6点，闹钟响起。
王眉起床……
王眉也没有搬到母亲的房间住，只是每天看母亲艰难地睡下之后，才会回来，一般都要11～12点。
早上6点，闹钟响起。
王眉起床……
到了8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
早上6点，闹钟响起。
王眉起床……
晚上，“你妈给的5万花光了，怎么办？”
“要不和我弟弟借点吧，他说他手里有几万，咱们可以先用着。”
王眉一句话都没说，她突然间想起了住院时临铺的张大爷，她还清晰地记得，张大爷走的时候，旁边的家人哭成了一团，她甚至想如果，母亲也在那个时候去世了，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煎熬，而只是那时候哭成一团也就过去了。
然后王眉又开始责怪自己，怎么可以想母亲死了呢。不能这样想的。
早上6点，闹钟响起。
王眉起床……
王眉，不仅经期完全紊乱，而且每天都在掉头发，睡眠更是轻得很，只要听见母亲房间有声音，立马就醒。
累。
更可怕的是，似乎自己能够感觉到母亲正在死亡。但是往后想想，如果生存期是两年，那岂不是要欠下巨额外债，然后母亲过世。
王眉想到这里，用手梳头，又掉了5根头发，那5根头发在王眉的手上那么显眼，王眉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搓搓，傻傻地看着。然后起身丢在了垃圾桶。
9
渐入冬天，风开始凉了，北方好的地方就是有暖气，供暖后屋子里就会特别暖，甚至可以穿单衣。但是外面的天依旧是干冷干冷的，就像去年一样。
“我感觉我妈要不行了。”
“我知道。”
“怎么办？”
“我不知道。”
母亲，明显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痛得难以休息，而是每天睡得时间更多了，身体也消瘦得厉害，最近愈加难以进食。
每天王眉还都在和母亲说说话，聊聊天。而母亲，有的时候会回答，有的时候则不会。
早上6点，闹钟响起。
王眉起床……
早上，去市场的时候会路过陡河。
早上，她临着北风，站在河边，看着河中的水，河水没有流动，很平静，她的心也很平静。
如果人在河中，那冰冷的河水肯定如刀般刺骨。
去年的今天，母亲第一天入院。
但是，她多么希望，当时没有检查出癌症，甚至她居然幻想，当时要是没有去医院，是不是可能就真的是肠胃炎，去药店买点药吃了，就好了。
以前的过往就如梦一样，她用力地晃头，希望可以晃醒梦中的自己。把自己晃回母亲没有生病之前，如果一不下心晃上了去国外的飞机，该有多好。王眉苦笑道。
可现实是，王眉晃完了头，除了更加清醒一点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随后空中飘起了雪花，王眉迎着雪花开始往回走。
10
入冬后，母亲运动已经非常吃力，为了防止母亲发生褥疮，王眉每天都为母亲换洗床单，擦拭身体。看着母亲消瘦的胳膊，似乎就剩下皮和骨头了。算算母亲生病才1年。
春节，窗外万家灯火。
“你说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别瞎想啊。”
“我们在坚持什么？”
王眉老公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你要放弃？”
“那是我妈，我亲妈。”王眉哭着说道，越哭声音越大。“那是我亲妈，我的亲妈啊。”
随后王眉老公再也没有说什么，也没动，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王眉。
王眉抽涕了几下。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王眉老公随后说道。
“妈。”女儿站在门前呆呆地望着，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什么也不敢说。
“回去睡吧，你姥姥呢？”王眉站起身，领着女儿出去了。
“姥姥早都睡着了。”
11
“刚检查出来的时候，医生说，生存期2年。”王眉说。
“你什么意思？”
“现在1年2个月了。你弟弟借给咱们的8万块，也快花光了。”
王眉丈夫没有说话，伸过来手来抱住了王眉。
“我才发现，咱们家这都算是幸运的了，很多家庭，家庭条件更困难。有些病，其实有钱就可以活着，却要死去。至少，我妈的病，即便有钱也要死去。一年半了，已经是个奇迹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眉心中居然有一丝苦笑，是应该更庆幸离两年越来越近了呢，还是应该悲伤，母亲马上就要死了。她真的不知道，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自己每天累得要死，全年无休，如果不是母亲生病，在工作中自己肯定做不到的。
又或是应该如何面对死亡？
看着正在死亡的母亲，生命的意义就是承受正在死亡的痛苦吗？
是不是应该让母亲结束这种痛苦？生命的苦难怎么就这么多？
“想什么呢？”
“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弃？”
“别瞎说。”
“欠了那么多的钱，怎么办啊？”
“等妈的病好了。”
“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那你让我怎么说？等你妈死了？”王眉老公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小说名：《照顾者》，作者：李大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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