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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念欧阳青;一念
文/安静
【作者简介】安静，中学语文教师，课余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思考，喜欢文字。有文章散见于报刊和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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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2年。乌江畔。
余晖斜照着寒江，寒江浸一轮残阳。岸边白茫茫的芦苇，在冷风中轻轻飘荡。
你身负重伤，岿然伫立，睥睨群敌。对着故旧，你言辞铿锵，慷慨赠出头颅。于是利剑横过，颈血四溅。
你的首级，即刻被一人拿下，当作向主子邀功之宝。剩下的人也一哄而上，盟友顷刻成劲敌。在狂呼怒喊的短兵相接中，死的死，伤的伤。你的肢体，被生生扯成五块，成为五个人的战利品。
此刻，残阳如血，映红了天地，映红了乌江水，映红了芦苇和风儿。万物在低声悲吟你的名字——楚霸王项羽。
一、霸王理想与至真性情
项羽的人生方向是明确的，他的宏图大志很早便扎根在心里。当年项羽目睹了秦始皇游会稽的壮观场面后，不假思索：“彼可取而代也！”
此后，在这条追梦的路上项羽策马扬鞭。
自公元前209年陈涉起义后始，项羽从同叔父项梁杀了会稽郡守殷通夺其军队任副将在吴中起事，后以楚王密令为幌子而加给宋义和齐国同谋反之罪将宋义杀死成为代将军，到破釜沉舟的钜鹿之战后真正成为诸侯上将军，再到钳制刘邦、自封西楚霸王、统治九郡、建都彭城，项羽几乎一路顺风顺水。
小编注：陈胜（？—公元前208），字涉，故又称陈涉。
可是项羽最终与霸王理想擦肩而过。君不见鸿沟划定之后，项羽放了刘邦的家属，如约罢兵东归。可是刘邦没有按规矩出牌，他依从张良与陈平之计，从背后杀了一个回马枪。刘邦又收买韩信、彭越之心分封他们，合力攻击项羽，追至垓下。
于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英雄末路，至真至情。
当项羽心知大势已去时，慷慨悲歌。于是，历史上留下霸王别姬浓墨重彩的一笔：“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男人的泪，男人的痛，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值得相示。
虞姬，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却得到了这份荣光。尽管《项羽本纪》没有记载虞姬是如何身死的，但凭着项羽至真性情，我愿意相信千百年来流传的虞姬横剑自刎的故事。
如果说项羽身陷困境虞姬紧紧相随是弱女子的身不由己，那么，面对项羽的后顾之忧，感佩项羽的情深义重后，小女子虞姬摇身一变，用自己刚烈决绝的横剑自刎回报了项羽对自己的万千宠爱，回报了项羽的真情。硬汉何需压抑儿女私情，英雄也有侠骨柔肠！
项羽率八百多骑兵从十面埋伏中巧妙突围，平明灌婴才带五千骑兵追击。蒙田夫之骗，项羽陷于大泽中，逃脱后只剩28骑。于东城快战之后，项羽仅亡两骑，便突出汉军几千人重围，来到江边。“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项羽本纪》明明白白如此写来。
可见，不渡乌江并非项羽初衷。不难想象，项羽期待过东山再起，深信大丈夫十年雪恨不晚，恰逢他运气不错，乌江亭长停船靠岸诚恳相请：“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如此好运，如此盛情，却瞬间瓦解了项羽的打算，他改了主意，笑对乌江亭长：“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血战难使英雄屈服，软语竟让抉择突变。
常猜想，如果乌江边的船夫见了项羽不敢渡他要避开，项羽会不会怒目圆睁，一声喝令，船家乖乖渡他过江？如果是为逃命曾弃子女孝惠帝和鲁元公主的刘邦逃于此，乌江亭长热情相邀，刘邦会不会感激不尽快意东渡？
可是，都不是。
面对江东父老的期望，面对自己的狼狈处境，项羽头脑瞬间清醒了。江东是可回，性命是可保。也许项羽知道，保住性命，却逃不掉对江东父老的愧疚；保得了性命，却换不回已去的大势。
宋代王安石也说：“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在生死抉择的关头，我愿意相信项羽只是听从了内心的召唤，只是真性情始然，无关乎“沽名钓誉”。
于是，在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之时，项羽爽笑着拒绝了乌江亭长的美意，又不忍杀了乌骓马，将其托付于亭长后，选择了有尊严的不归路，勇赴死地。
二、君子之度与妇人之仁
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公元前206年新丰鸿门那场宴会上，给项羽一次选择的机会，项羽能否保全自己的生命？
范增意欲为项羽除掉刘邦，以绝后患，精心布置了鸿门一宴，可是，项羽放走了刘邦。
只要说起鸿门宴上项羽放走刘邦一事，很容易会绕进一个辩题里：项羽是“妇人之仁”还是“君子之度”？
先看一下“妇人之仁”的出处。韩信曾经投奔项羽，但未被重用，后改投刘邦，经萧何举荐才被拜为大将，这就是“成也萧何”的来历。韩信对刘邦说：“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xūxū,和悦的样子），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弊（把刻好的大印放在手里玩磨得失去了棱角），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可见，“妇人之仁”本意是指妇女小恩小惠之软心肠。
那么，项羽到底是有“妇人之仁”还是有“君子之度”呢？
我们先从鸿门宴上项羽的行为来透视其心理。
刘邦巧言谢罪，项羽信以为真，脱口出卖告密的曹无伤，也许他内心鄙视小人，当同僚身边出现小人，直率的他就不能不指出。既然刘邦能亲自上门谢罪，我贵族出身的项羽就不能放他一马，不计前嫌，邀之同饮？
项羽本来不屑采取暗杀手段对付刘邦，于是当项庄舞剑时也就不加阻拦项伯的“翼蔽沛公”之举。面对樊哙的指责，项羽不为自己辩解，可能因自己曾经有要击败刘邦军队的怒言而心生惭愧。怀王曾与诸将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当时，项羽已率五国义军而来，且诸侯们都已见证了此约定。现在，刘邦先破秦入咸阳，项羽若杀了刘邦，会毁了大名，乱了军心，这样太冒险，项羽可不想因小失大。所以刘邦借故出逃后，正好免得自己再为范增要杀死刘邦这一主张而纠结，自然不怒而坦然受璧。
在这里，我们分明看到了一个胸怀大度，善于反思，且不屑于暗算人的磊落君子形象。
当然，“君子之度”也正是“仁”的表现。只简单假设一点：鸿门宴上的项羽是秦王，樊哙闯帐之后会是何种下场？
先看秦廷法度：“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非有召不得上。”
那么带剑拥盾闯帐的樊哙在秦王面前只能成为刀下鬼，但在项羽面前，最终成了座上客，项羽的“仁”在比较中可窥一斑。
范增也说：君王为人不忍。有不忍人之心应该是优点。如果项羽只是一个普通人，坚守人际交往光明磊落这一底线，怀有一颗仁义之心，他应该很值得我们膜拜。
很可惜，项羽不愿做普通人，他一心为王，滑进政治的漩涡。这样，仅有“仁”心似乎远不能扛起王天下的大旗。
这使我想起孔子与孟子的思想。孔子主张的“仁”是一种含义极广的伦理道德观念，基本核心是“爱人”，项羽似乎具备了。
孟子主张“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把“仁”的思想发展扩充成为包括思想、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的政治纲领，形成“仁政”，其思想仍然是对人民的关爱与同情，这方面项羽远远不够。
项羽太残暴，他屠城池，坑俘虏，焚阿房，祸乱关中使秦地万千百姓人人与他为敌。项羽在阴陵迷路时给他错误指路的田夫行为就不难理解了。失却民心，即使鸿门宴上杀掉刘邦，也不一定能坐稳秦地而王天下。
拥有仁心，也要讲对象、场合及策略。
项羽不善策略，他很自负，不知政治是残酷的战场，需要与智慧接壤，与谋略联姻。项羽拥有智谋之人，却不懂用人之法。对于自己的部下，项羽没能正确利用仁，以致没能建立更稳固的“死党”集团。韩信未得重用，方投奔了刘邦，不说也罢。范增身为谋臣，在项羽心目中的地位竟不如泄露军事机密且与刘邦结亲的项伯。
面对范增的“数目项王”，项羽竟视而不见，最终气煞范增：“竖子不足与谋！”
后又因刘邦离间之计，范增被项羽剥夺了权力，自请回乡，身死途中。刘邦恰恰相反，似乎无能地只会说“为之奈何”，但总能采取张良之计。在危急时刻，张良不愿离弃刘邦，樊哙甘愿与刘邦同生共死。
刘邦被困荥阳时，纪信甘愿乔装成刘邦模样引诱楚军，使刘邦得以逃脱，自己终被烧死。韩信曾对刘邦说：“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从权谋术上来讲，年轻的项羽真的逊色于老奸巨猾的刘邦许多。在兵不厌诈的战场，胸无城府，对刘邦讲仁义只会被其利用。如此看来，纵然项羽拥有仁心，也只能是“妇人之仁”。
说到此，项羽就不再那么简单了，“君子之度”与“妇人之仁”双重性格复杂地集于其身，且二者似乎并不矛盾：“君子之度”指其品质，“妇人之仁”是从政治家的角度而言。我们只能遗憾地感叹：项羽是一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汉子，却不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项羽不适合做政治家，又有王天下的宏图大志，偏偏又遇到一个不光明磊落的刘邦。
项羽，多么纠结的一个英雄！
三、超人才气与不善学习
如果时光再倒流，让我们认识最初的项羽。“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
秦朝的暴政，导致了农民起义。陈涉首先发难，各路豪杰蜂拥而起，然而是项羽只用三年时间，便率领原战国时的齐、赵、韩、魏、燕五国诸侯灭掉秦朝，划分天下土地，封王封侯，成为“霸王”，何等威武。
楚军在定陶战败，项梁身死，章邯渡过黄河攻打赵国，包围了钜鹿城。项羽随号称“卿子冠军”的宋义去援救赵国。部队抵达安阳，停留了四十六天不前进。项羽与宋义的意见发生了冲突。
项羽主张速战速决，赵军在内，楚军在外，内外接应，打败秦军。宋义主张生拖硬耗，欲等秦军疲惫时将其一举歼灭。
项羽敏锐地发现了宋义战术的漏洞。一是楚军军中无存粮，经不起拖延。二是赵国被攻占，秦军将会得到充足补给，变得更强大，根本无疲惫虚弱之机可乘。于是，项羽一不做二不休，早晨去见宋义时，斩下了他的头颅。
楚怀王无奈，让项羽做了上将军，威震楚国，名扬诸侯。接着项羽便部署了有名的钜鹿之战，可见其军事才华非比寻常，也非一般的草莽英雄所能相比。
可是，项羽缺乏学习精神，难免被人认为不过一介草莽英雄。
项羽小时候学习识字写字，剑术还有兵法，没有一样学到底。在他看来，习字会写姓名足矣，学剑只敌一人哪有敌万人的本领过瘾，学兵法也只知大意便止。
如果项羽能够认真习字，熟读兵书，也许是另一番作为。《孙子·形篇》曰：“故善战者胜也，无智明，无勇功。”意思是：“善于打仗的人获胜，没有智慧的名声，没有勇武的战功。”
这是一个战略家的最高境界，孙子也在教作战者如何使自己不断强大，然后通过威慑力不战而胜。项羽远没有这个境界。末路之时，他尚在自夸神武战功：“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
兵法也讲不仅要保全己方的人命与资源，也要尽量保全战后敌人的人命与资源，以便成为自己的胜利果实。项羽也不懂。他攻下齐国，烧毁城市的房屋，活埋田荣手下的降兵，掳掠齐国的老弱及妇女。章邯带部队投降后，他击杀坑埋秦军二十余万。攻下咸阳后，也是一番烧杀抢掠。
孙子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项羽忽视了“知己”，看不到自身的缺陷和危险，归咎于“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项羽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的短板在哪里，实在让人生憾。
如果项羽能熟读诸子百家，气场与视野定然大异。
那么，项羽攻下咸阳后，断不会将阿房宫付之一炬；人劝其建都咸阳，断不会说出“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的话；也不会招来别人“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的讥笑；自然不会有项羽烹煮此讥笑者之举。而实际上，不善学习的项羽真如那个掰包谷的小猴子，灵气有余，底蕴不足。
时间不能倒退，历史亦没有假设，项羽身败了。
当然，历史已成云烟，我们还没有智慧看到项羽心灵深处最真实的东西，评论充其量也只是后知后觉的旁观。但我相信，最懂项羽的也许是美人虞姬。有人说：“朋友就是看透了你，还愿意跟你做朋友的人。”我也愿意相信，虞姬是看透项羽仍愿做那个美人的人。
我猜，虞姬热血洒下的那一刻，心头除过撕裂般的疼痛外，定还有今生无憾的感喟。项羽剑起头落的瞬间，心头一定有虞姬舞衣飘飘的身影。
司马迁终不以成败论英雄，把项羽列入本纪，与古代帝王相提并论。我也相信，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就是不完美，所以项羽以英雄的形象活在了志士仁人的心中，连李清照也为之呐喊：“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项羽更以他英雄式的侠骨柔情征服了后世万千女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苍翠的芦苇，已是枯黄。项羽终其一生寻找的理想也化为乌有。于是，他用也许同一把剑，把自己送上追觅佳人虞姬的道路。在乌江水哽咽，在芦苇荡颤栗中，项羽这个纠结的英雄走了，不过在人们见仁见智的评说中又获得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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