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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杨柯了，贷款公司的电话不断打到我手机上，一笔笔都是我所不知道的款项，也远远超出了我的偿还能力。
借款人无一例外都是杨柯。
我解释自己不是借款人，但又不能否定我是杨柯的妻子。所以在对方听来，与赖账无异。我听了太多难听的话，不得已换了手机。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绝望了。
翻着手机通讯录，我已经没有勇气给任何人打电话，包括我父母。他们为我操了太多的心，我不忍再让他们担心。
曾经，我以为妈妈是不爱我的，她偏爱听话的弟弟，对性格倔强的我总是有太多不满。但有什么办法，我们性格太像，谁也不肯相让。就连我的婚姻，也是因为和妈妈较劲才促成的。
杨柯是第一个让我在异乡感受到温暖的人。那时候我刚到北京不久，没有工作经验，自身条件更是平平无奇。勉强找了个文员工作，也是常常被领导批。孤立无援的感觉，让我多次萌生了回老家的念头。
那时候杨柯是第一个站出来安慰我的，我们并不在一个办公室，只是偶尔会有接触。他比我早来一年多，多少比我更能适应这个环境。但与我一样，他也是独在异乡。
两个异乡人渐渐走到一起，说是惺惺相惜，但更多还是互相取暖吧。我们似乎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彼时我的工作也越发顺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交往一年后，我把杨柯带回家见我父母。我爸是个老实人，见杨柯确实本分，待我也好，他没什么不满。倒是我妈，似乎一开始就瞧不上杨柯，打听了他家的情况后更是冷了脸。好在我弟和杨柯还算聊得来，总算没让场面太过尴尬。
第一次见面并不算愉快，我们住了两天便回了北京。我妈虽然不那么热情，但至少也算客气。只是我心里不舒服，反倒是杨柯在回程路上一直安慰我。
那时候我认定，我妈就是对我有偏见，才会对我所有的选择都不满意。
2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妈的电话追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我怎么会找了这么个男朋友，让我尽快跟杨柯断了。
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认为她只是习惯性否定我，她觉得我是故意跟她对着干。总之，谁也不肯退让。
我承认，杨柯的条件是不太好。虽然进公司比我早，但我多少还是升职加薪了，而他工作倒是踏踏实实，却只是原地踏步。当然，我妈更在意的是他的经济条件。
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没什么好为他辩解的，确实这些年杨柯并没攒下什么钱，别说买房买车了，现在租房过日子都是勉勉强强。
而他家里就更帮不上忙了。杨柯的父母都在老家，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只是打打零工，大多时候都是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度日。
不可否认，我妈的考虑并不多余，杨柯既没家底，也看不出前途，从理性角度看，并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然而恋爱中的人大多是感性的，我只看到了他的踏实稳重，以及我从小到大很少能感受到的安全感。
我妈隔三差五打电话，催我分手，甚至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我们再不分手，她就跟我断绝关系。我妈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前也会说一些夸张的话吓我，即便如此，断绝关系这种狠话还是第一次。
如果说我原本还有些犹豫，此时却下了非杨柯不嫁的决心。在此过程中，杨柯从来没埋怨过我妈，甚至表示理解。
他懂得母亲对子女幸福的期望，也信誓旦旦，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说他如今虽穷，但愿意为我、为我们未来的家努力奋斗。还有什么比这份安全感更重要的呢？
我回家拿户口本的时候，我妈死活不给。我爸劝完我妈又劝我，他问我看中杨柯什么。
我把能想到的优点都罗列出来，他老实、勤恳，有责任心，重要的是对我好。虽然他现在不够优秀，但未来未必如此平庸。
我爸很认真地听，一一点头，似乎是满意的，最后问我：“你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跟你妈较劲吧？”
我犹豫了一下，坚定地点点头，“与我妈无关，我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我爸是如何跟我妈沟通的，第二天临走前，我妈不情愿地把户口本给我了。但我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
3
我和杨柯的婚结得很寒酸，婆家一共出了五万块钱，包括酒席。婚礼是在杨柯的老家办的，因为路远，我家亲朋去的不多。杨柯家的亲戚朋友不少，再加上街坊邻居，热闹是热闹，但花销也挺大。
当我们回到北京的时候，身上不足一千块钱。但我们甘之如饴。
那天下了火车天已经黑了，京城的夜景绚烂却悲伤。从杨柯家的小县城回到灯火辉煌的北京，美则美矣，但终究不是我的家，在这里，我只有一个勉强落脚的地方。
新婚的喜悦渐渐褪去，生活的困苦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我们甚至没有休婚假，绝对不是因为对工作爱得深沉，而是实在没有闲钱度什么蜜月。
那段日子杨柯常常自责，认为我们的生活距离他的承诺还很远。我不能说对现状完全满意，但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总还不至于立刻后悔。
于是我安慰他，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那时候，我们都信以为真。
第一次产生矛盾终究还是因为钱。
杨柯确实踏实，对工作算得上尽心，但总少了份拼劲，只是老老实实做完上级交代的工作。
我并非不知道他这个安逸的性格，但想着结了婚他总该多努力些了，而他也确实是这么说的。只可惜，并没有这么做。
我虽然不是一个多么勤俭持家的人，但总还算是不大手大脚，然而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还不如婚前，我难免会有些牢骚。
杨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面对我的抱怨从不反驳，但除了偶尔安慰一下，大多时候是没有表示的，仿佛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因为差点儿交不上房租，也许我还不至于爆发。
那时候我已经换了工作，但和之前一样，工资是月中发。那个月花销大了些，如果月底交了房租，恐怕在再次发工资前就要面临揭不开锅的危险。
我急得不行，杨柯仍然优哉游哉，直到我发了脾气，他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向我保证，这件事交给他，月底前一定凑齐房租。
我半信半疑，但还是愿意选择相信。然而眼看到了月底，杨柯的钱却始终没有消息。
4
赶在最后期限的两天里，我硬着头皮跟朋友借了钱。这是我第一次借钱，没好意思说是交不起房租，还费心思编了个借口。
杨柯除了表示歉意就再没有实际行动了。类似的事情有过几次，我也就不再依靠他，反倒习惯了凡事自己解决。婚前的安全感荡然无存。
或许我妈早就预见到可能会有今天的局面，但我曾以为迈过荆棘就会一路平坦，是我低估了现实。
我已经不愿跟杨柯抱怨，他歉然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太强势，而实际上我也想做个有依靠的柔弱女子啊，生活却告诉我必须坚强。生活也告诉我，别再凑合了。
杨柯大概也意识到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为他借口工作太忙，两天没有回家。我知道，他是在逃避问题。
第三天的时候，他依然发信息说可能不回来了。我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听着远处的雷声，回了一个“好”字。
一道道闪电撕开黑色的幕布，紧随而来的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很快地，一场暴雨浇灭了我所有的念头，此刻只剩下恐惧。我从小就怕打雷。
闪电，雷鸣，暴雨，再加上一个孤独的我，凄凉得如此轰轰烈烈。
我没有心思做饭，连面都懒得泡，只是蜷缩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的闪电，以便在雷声响起前堵上耳朵。雨点打在窗上，有种诡异的凶猛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雨都没有停歇的迹象。恍惚间，我似乎听到有人敲门，恐惧感陡然升级，脑子里闪现出各种恐怖画面。正犹豫着，手机响了，是杨柯。
我按下接听键。
“老婆，你是把门插上了吗？开开门，我在门口。”
我来不及回应，直接跑去开了门。落汤鸡一般的杨柯站在门口冲我笑，“担心你，就赶紧回来了。”
我忘记了过往的所有抱怨和委屈，一把抱住杨柯。
“哎哎哎，我衣服湿，别弄你一身。”他这样说着，却用力地抱紧我。
那一刻，安全感再次战胜了金钱。
5
我并没有被一时的感动冲昏头脑，待雷雨停息，我们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
但也不得不承认，杨柯的行为让我的怨气小了太多，以至于谈话一直被他主导。最后他得出结论，我们应该尽快要个孩子。
此刻我的理智再次上线，我们养活自己都勉勉强强，拿什么养孩子？我们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如果有了孩子，工作怎么办？
杨柯并非一时之念，应该也思考过了。他说他确实过于安逸，或者说是有些好逸恶劳了，虽然结婚让他有了一定的责任感，但这样可以维持下去的生活并没有给他太大动力。
而如果有了孩子，他无论如何也要奋斗了。到时候他妈妈会过来帮忙，不仅可以看孩子，还能帮忙做做饭。
我自然是过意不去，但杨柯似乎已经做了决定，而且也和他妈妈商量过了。借着雷雨带来的恐惧感和杨柯及时回家给我的安全感，我同意了。
或许有一定的心理作用，在那之后的日子似乎真的顺利了不少。没多久我便怀孕了，杨柯换了工作，虽然辛苦些，但工资提高了不少。
快到预产期的时候，婆婆就过来了，把连饭都不会做的公公留在了老家。我弟弟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父母虽然还在老家，但离得不远，周末也常来看我。
那段时光简直是我的人生巅峰。
虽然妈妈和婆婆偶尔会因为意见不和而拌嘴，但两个人都是直爽性格，直来直去的，谁也不往心里去。生活一下子多了许多人气和烟火气，我庆幸当初选择了杨柯，也感谢那场雷雨挽救了我们的婚姻。
儿子出生后，花销又成了我们头疼的问题。我弟虽然刚工作不久，却给小外甥包了个大红包。我妈接长不短就买了东西过来看我们，偶尔还会偷偷给我钱。
她一定知道我们生活艰难，或许还会在心里怨我，但已然如此，她终究还是心疼我，以及她的外孙。只不过每次她都会找各种理由给我钱，今天是和三姑六婆打麻将赢钱了，明天是我爸买彩票中奖了。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将近三年，三年间，日子不算富足却很充实，算得上家庭美满。而如今，儿子马上三岁了，上幼儿园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不必说以后的上学和各种课外班了。
杨柯不会意识不到这个问题，所以一向谨慎的他突然提出，要和朋友合伙做生意。
6
对于杨柯经商这件事我是持怀疑态度的，并不是不信任，而是他太老实了，又没什么商业头脑。至于他说的朋友，我只见过两次，印象不太好，感觉不太靠谱。
或许我这一盆凉水泼得不够委婉，之前还兴高采烈谋划未来的杨柯突然变了脸。我识趣地不再打击他，却免不了还是想要提醒他。而杨柯根本听不进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不起我，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以为我干什么都不行。是，我没赚什么钱，我没本事，我就活该一辈子没本事吗？”
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或许他是真心希望日子越来越好，但我也是好心提醒他慎重考虑。原本谁也没有错，错只错在生活太现实。
我示意他别太激动，别吵着婆婆和儿子。杨柯没理会我，一摔门出去了。
杨柯对待问题的态度仍然是躲，他似乎以为躲开了就没有问题了，而实际上问题只会越积越深。
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杨柯常借口工作忙而晚回家。到了家就洗洗睡了，我们几乎没有交流。
时间久了，婆婆也察觉出问题，问我是不是我们闹别扭了。我只得否定，但婆婆大概也不信，只是没有追问。
我一直以为他还是因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甚至想着要不就任他去试试，但又没办法下决心，毕竟哪里都等着用钱。直到我偶然遇到了杨柯的同事，才知道他已经辞职了。
我没办法再冷处理，哪怕他再不愿沟通，我也要问清楚。
杨柯没想到我知道了真相，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很丰富，有惊讶也有愠怒，似乎还有几分歉意，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杨柯含糊其辞地告诉我，他确实辞了职，在跟朋友合作。
我认了命，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总觉得杨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不想说，我也懒得问。或许他心里还有怨气，那么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而时间告诉我，杨柯被骗了。
7
杨柯的朋友未必就是想骗他，合作做生意这件事他还是认真的，只不过却是一时冲动。生意自然是失败了，而本钱几乎都是杨柯出的。
当然我们微薄的积蓄并算不上什么，更多的都是他从各个贷款公司贷来的。他以为很快就可以还上，以为当了老板就可以一夜暴富。
而实际上，他让这个家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
在我知道真相的第二天，杨柯走了。多年未动笔的他竟然给我留了一封手写的信，或许是为了显示他的真诚。
信中表达了他对我、对这个家深深的歉意，他坦言自己仍然是好逸恶劳的，想着做生意赚大钱，就不用那么辛苦地为别人打工了。
一时之间，我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给杨柯打电话，但他已经关机了。从婆婆的反应看，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连自己的亲妈都不顾，我对杨柯也就没什么期待了。大不了，以后的日子我自己带着儿子过。但我没想到，他一走了之，催款的电话却都打给了我。
那些天我常处于哭泣的状态，婆婆一边哄孩子，一边无力地安慰我。我不怕没钱，不怕困难，但我忍受不了催款电话里难听的言语。
我换了手机号，偶尔会看一下旧号上有没有杨柯跟我联系的痕迹，结果什么都没有。
婆婆哀求地看着我，让我不要采取什么过激的手段。其实她想多了，我并不想对杨柯做什么。不必说我根本找不到他，即便他此刻就在我面前，我想做的，也只是离婚而已。
几天后，婆婆回老家了。她觉得愧对于我，我也不忍老人在异乡承受折磨，或许回到家里有公公的陪伴会好一些。
我父母想要搬来与我同住，一则可以帮我照顾儿子，二则他们大概也担心我想不开。而我对现在的住所已经没了安全感，生怕哪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要债，于是我换了房子。
即便如此，我仍然无法安心。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给杨柯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希望我们能尽快离婚，哪怕是为了孩子。
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收到了他的回复。他说，好。
8
办理离婚手续那天，全程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临别时，杨柯叫住我，很郑重地说对不起。他向我保证，贷款的事他自己解决，不会再有人骚扰我。
原本，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他当初说有了孩子就会努力是不是认真的，想问他贷款的时候想没想过如果还不上怎么办，想问他有没有后悔，想问他那么多钱该怎么还……
但我终究什么都没问，只是说了保重。
从他抛下我和儿子甚至抛下他亲妈一走了之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努力也好，挣大钱也罢，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一场梦。而我，只不过是梦里的点缀，该醒来了。
只有他，被困在了梦里。作品名：陪你梦一程，作者：鹿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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