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本文共有 4534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10 分钟。
1980年代,我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我们的国家,也从一个苦熬过来的孩子转眼变成对物质与精神极度渴求的少年。80年代,充满了变革、物欲和向上的激情,它真值得好好写一写。
在我家平房前的留影
80年代,我们家换了三处住房,按爸的说法是,“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好。”
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住在一趟平房里,慢慢地我的小脚丫敢往远了迈,又发现了好几趟平房,还有一个大院子。这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第一处居所。怎么来的?爸说,是用结婚证换的。
原来爸的工厂有这份福利,年轻职工只要拿结婚证就可分到一处住房。爸和妈登记结婚后就拿着结婚证去厂子房产处登记,按工龄排号,很快就分到这间平房。
说到这几趟平房,还挺有历史可讲,晚清的时候这里是东北最早的军校,后来改成工厂。爸说我们家前边那趟青砖房是张作霖时期建的,有里外俩屋,20多平米,工龄比他长的同志都分到那里。我们家的平房是新盖的红砖房,面积小,才13平米,就一个屋,一个门,一个南窗,北面一个小气窗,窗户外面是铁道——就是过去的工棚。
有了这个小屋,爸妈就从奶奶家搬出来,真正有了自己的家。爷爷是瓦匠,给我们的新家盘了个土炕,炉子在屋里,生火做饭连烧炕。冬天还可以,夏天暑热难耐,爸又在屋外搭了个板棚,在外面做饭。
我是在冬天生的,出了月子,妈用小棉被裹着我回了自己的小家。别看烧的是火炕,屋里也不是一般的冷。妈说,成天把我藏在小被里,连吃带拉,换个戒子都得喊一二三。那几个月都不敢给我洗澡,所以我特别羡慕夏天出生的孩子。
等我记事了,我是真见识了平房的冷。那时各家都没有自来水,用水都到院子中间的一个水井。妈带我去那洗衣裳,井边结了厚厚的冰,妈的手在盆里冻得通红,回到家又钻心地痒。
比水井更恐怖的是厕所。我们小时候都叫茅楼,就是用木板条、油毡纸搭的一个棚子,地下挖一个深坑。大冬天坑里的粪便都冻硬了,光屁股在里面别提多爽。夏天也好不到哪儿去,里外都恶臭。幸亏我有便盆,不用去茅楼拉屎,也算我幼年的一大幸事。
生火做饭也是件很麻烦的事。那时候单位四点半下班,不让回家,要搞半个小时的政治学习,读报纸。等五点下班,把我从奶奶家接回来,都六、七点钟了,才开始生火做饭。烧炉子不好控制火力,火小了添煤,火大了就压上湿煤。所以,很少能做炒菜,大部分都是炖菜。等吃完了饭,都八点了,收拾收拾上炕睡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打煤坯的劳动景象
图片来源/铁西老照片
取暖做饭都需要燃料,柴火是很重要的家资,开门七件事里排在首位。一到九月份,大院里开始打煤坯,每家都得买三、四百斤的煤。到了礼拜天,各家都在院子里空场上和煤泥,用一种铁制的模子在地上扣出一个长方形的煤坯。等晒干了,就运回自家的棚子里作为过冬的储备。那时节院子里特别热闹,大人们热火朝天地劳动,孩子们也上手帮忙。我骑的一辆小三轮车派上了用场,爸在车后面搭一块木板,放上两块煤坯,我就成了运输大队长,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好不神气!
平房里住的都是年轻职工,一家三口、一家四口的,除了上班就是带孩子做饭,也没有什么娱乐。爸记得看过一次电视,全院的人都到院子里看一台大电视,转播毛主席的追悼会。除此之外也没有露天电影或者演出什么的,也没有时间串门拉家常,就象机器一样的工作生活。但那时候人人都劲头十足,按爸的话说,日子有盼头,会越来越好。比他晚一批进厂的轻工还去街上游行,要求取消每月五块钱的奖金。
我五岁那年,又有了一个新家。因为爸的工厂搬迁,家眷也跟着“大部队”南移。去的那个地方以前是一所军校,文革期间动用武器搞武斗,军委下令撤销,改革开放后变成了工厂。爸的车间搬进教学楼,我们家属就搬进学生宿舍。
左上角的L形建筑被称作拐把子楼
这一大片房子是五十年代修建的,仿苏联样式的红砖楼,三层闷顶。我们都叫红楼,也有叫苏联楼的,现在有了专业术语,叫“苏式楼”,但你去问老住户,都说没这么叫过。这种红楼在铁西工人村、三台子、二〇四地区很普遍,但里面结构各有不同。我们的楼是学生宿舍,大走廊一通到底,叫做“筒子楼”。两边分布着一个一个单间,还有厨房、水房和厕所。因为我们家的楼俯瞰是L形的,又被称作“拐把子楼”。
我家的红砖楼
爸是年轻职工里第一批搬过来的,工龄最短,所以我们家分到的是拐把子楼一楼阴面把东山第一家。不管咋样,我们家是从平房搬进了楼房,当时正是八十年代初期,这绝对是一个跨时代的飞跃。
首先是宽敞高大了,面积将近20平米,举架3米5,那时代都仿苏联的模式,建筑也是按俄国大兵的身量打造。推门一看,里面有三张红松的单人床,正好给爸妈拼成一个大床,我占一个单床,终于不用在一铺炕上滚了,都有了自己的小空间。记得爸为了这次迁居还用心绘制了一张平面图,床摆在哪里,桌子摆在哪里,沙发、茶几、大衣柜,都计划周翔。把平房里的家具都摆满了,还留出一大块空地,让我折跟头打把式。
第二是暖和了。这房子墙体得有一米厚,双层的窗户,两层窗户之间有一扎宽的距离,冬天妈在那里放咸菜罐子。窗户下面是暖气,那时候没有集中供暖,都是单位自己烧,温度达到标准必须是“烫手”。从此我们再不用劈劈柴,打煤坯啦!
筒子楼里的公共厨房
做饭也用上了煤气,六户邻居共用一个大厨房,下了班,大伙一起煎炒烹炸,互相学习厨艺,好不热闹。妈就是从邻居那里学会的焖大米饭,借个葱拿个蒜啥的,都是常事。厂子里还特别照顾回民职工,给一户回民家庭专门辟出个地方当厨房。那家人要是炖羊肉,满走廊都是浓重的膻味。
筒子楼里的公共水房
水房也是公用的,十来个水龙头,再不用象平房那样排队了。妈妈们洗起大被面子,可开心了,哇哇地开着,也不心疼。我们小孩淘气,放一池子水,在里面玩纸船,玩腻了就点上火,美其名曰“火烧赤壁”。也有堵心的事,邻居有个大婶,老慢支加咽喉炎,早上一刷牙就呕痰,那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如雷公电母,正在屋里吃早点的,家家都叫苦不迭。
厕所不再是茅楼了,也有一个房间那么大,四个蹲位,还带门的。正好我也长大了,敢自己去上厕所,爸妈给我尿盆使,我还嫌丢人呢!可是,男厕所实在是太埋汰,满地是尿,一推门都辣眼睛,茅坑里的屎都能顶屁股。有小伙伴发现女厕所干净,我也跟着去女厕所拉屎,被阿姨看着,少不了要损一顿。那时在女厕所,发现有很多血红的纸,不知道为什么。有阵子突然流行一个鬼故事,叫《红胳膊》,讲一个学校的老师胳膊没了,学生回家上厕所,发现地上一个血红的胳膊。这下好!连女厕所也不敢上了,只能天没黑时到院里找个犄角旮旯开拉。
家属院里的小棚
除了住的房子,单位还修建了几趟仓房,一家分一间装杂物,我们都叫“小棚”。小棚里的世界可大了,我们在里面藏猫猫,也翻翻爸妈藏起来的好东西。冬天在里面埋口缸,可以储存苹果,果子拿出来都凉得拔手,咬一口又脆又爽。有段时间流行红茶菌,也是用坛子藏在小棚里,每天吃完饭,爸带我去开了坛子,用提篓舀出一碗,酸甜的,说是能包治百病。小棚满足了家里存破烂的需求,也养成了攒破烂的恶习,耗子倒是占了大便宜,有个猫冬的地方。等一开春收拾小棚,能拎出不少死耗子出来,恶心还传播疾病。有的家还在小棚里养蝎子,没看住跑了满院子,那才恐怖呢!进入新世纪以后,政府出面强行拆除这些违建仓房,我觉得是大好事。
我家门前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大走廊上住的都是爸的同事,孩子们也都是同学。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回来吃饭听评书,晚上吃完饭,一起到院子里玩,冬天就在走廊里疯跑。小男孩好好玩的时候不多,调皮捣蛋是常事。偷别人家晾晒的土豆烤着吃,把人家养的鸡当鸟飞摔断了腿,开火车似得在走廊里连喊带叫,吵得四邻不得安生。
要说最大的乐子,就是看电影了。厂子的电影院就在家属楼对面,每到周末都有新片上映。爸有时能拿到招待票,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看电影。没票的时候,我们小孩也能蹭着看。因为把门的叔叔都认识,到后半场就让我们进去,告诉“站后排,别乱跑。”
印象很深的一部电影是潘虹主演的《杜十娘》,听说里面有怒沉百宝箱的情节,什么珍珠、翡翠、玛瑙、猫眼……都扔江里了,很多好奇的半大小子都想看看那些宝贝是啥样。卖票的小窗口还没打开,不少人都围拢在售票处,上蹿下跳的。有个大小子踩着铁栅栏够到挂电影海报的小黑板,他嬉皮笑脸地说,“怎么能叫杜十娘呢?应该叫杜一娘!”说着就用手指把“十”字的一竖给抿掉了。引得底下一片哗笑。不一会,看门的叔叔出来把他们赶跑了,又重新用粉笔加上一个竖。
大约上四、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班长拉我去看他家的新房子,在爸工厂的东面,几座新盖好的白楼,五、六层高。进了门,里面有好多屋子,还有自己的厨房和厕所。班长夸耀地告诉我,这个小屋是他自己的。我心里那个羡慕啊!回到家我就问爸,咱家咋不搬到白楼呀?爸说,那得排号,现在工龄不够,你们班长他爸都快退休了。
80年代沈阳大批修建这种简易住宅
图片来源/和平区房地产志
到我上六年级的时候,爸的厂子又盖好了几座白楼,七层高。这回不光爸排上号了,连很多同时进厂的同事都排上了。爸因为排在前面,分到的是一楼正房,我那些小伙伴们都住进了厢房。厢房就是没阳光,夏天倒是很凉快,阴嗖嗖的。
这种白楼在八十年如雨后的蘑菇一样纷纷崛起,走过沈阳,到处都是堆满预制板的工地。有一部根据李国文小说改编的电影《花园街5号》讲的就是改革派在临江市大力推广这种简易住宅,以解决老百姓改善居住条件的迫切需求。然而保守派却层层阻挠,拿白俄贵族的豪华城堡做比较,来批评新楼的施工质量。最近看到一个朋友的论文,他研究的对象就是这种白楼在沈阳的发展史,原来这种建筑还有个绰号,叫“赫鲁晓夫楼”。苏联新掌门人赫鲁晓夫上台后推翻了斯大林的古典模式,快速建设了大批简单但功能全面的小户型住宅,改善了国民的居住条件。改革开放后,这种建筑传入中国,尤其在工业发达的东北城市推广最快。
这种住宅建筑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形容最为恰当。以我的新家为例,五十多平,南北通透,两个卧室朝南,客厅居中接入户门,厨房和卫生间朝北,厨房通外阳台。非常适合一个三口或四口之家的日常需求。
我的卧室兼书房
第一次看新家是个大晚上,妈带我走了三站地,离老远就看见那片高耸的白楼,心里叫一个美!这回房子大了,原来的家具不够用,几个叔叔过来帮忙,打了个大床和壁柜,买了一个沙发和几个书架。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虽然面积很小,但我总是觉得很大,从幼儿园到小学攒下的那些家底儿,根本不够放。上了初中,开始喜欢买书,日积月累,小房间就慢慢变成了书房。
有了自己的厨房和水房,洗衣服,做饭都方便。更满意的是有了自己的厕所,收拾得干干净净,拉屎撒尿都成为一种享受。等沈乐满出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热水器,不用去公共澡堂了,想啥时候洗就啥时候洗,感觉已经过上了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
我家阳台窗外的风景
然而,这种幸福感也就到此为止了。进入九十年代,爸妈的厂子都开始走下坡路,虽然吃喝的质量在稳步提高,但外面的世界已经精彩得让我们捉襟见肘。我的一个同学,家里的亲戚都在五爱市场卖货,他的爸妈可没有单位的福利,分不到房子,但是他们非常有钱,可以买一种叫做“商品房”的新东西。他带我去新家玩,那是滑翔小区里的一座带天井的公寓楼,他们家把一层都买了下来。我看到那房子,心里合计,爸就是有一百年的工龄,也分不到手了。
作者:沈阳图景-杨树
看到此处说明本文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关于“网友讲述沈阳80年代的生活 经历了3次幸福搬迁”留言是大家的经验之谈相信也会对你有益,推荐继续阅读下面的相关内容,与本文相关度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