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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宗岗字序始,号孑庵,长洲(今江苏苏州市)人。清初文学批评家。生卒年及生平事迹不详。效法金圣叹评《水浒》笔意,与父毛纶评刻《三国演义》。在回目、文辞、论赞、诗文等方面对罗贯中原本进行了整理、修正和增删,使内容较为紧凑、完整,表现技巧和文字修饰有所提高,成为清代以来最通行的120回本。
读三国志法(选录)
读《三国志》者当知有正统、闰运、僭国之别。正统者何?蜀汉不得为正是也;僭国者何?吴、魏是也。闰运者何?晋是也。魏之统者何也?论地则以中原为主,论理则以刘氏为主,论地不若论理,故以正统予魏者,司马光《通鉴》之误也。以正统予蜀者,紫阳《纲目》之所以为正也······余故折衷于紫阳《纲目》, 而特于《演义》中附正之。
古史甚多,而人独贪看《三国志》者,以古今人才之众,未有盛于三国者也。观才与不才敌,不奇,观才与才敌,则奇。观才与才敌,而一才又遇众才之匹,不奇;观才与才敌,而众才尤让一才之胜,则更奇。吾以为三国有三奇,可称三绝:诸葛孔明一绝也,关云长一绝也,曹操亦一绝也。历稽载籍,贤相林立,而名高万古者,莫如孔明。
其处而弹琴抱膝,居然隐士风流;出而羽扇纶巾,不改雅人深致。在草庐之中而识三分天下,则达乎天时;承顾命之重,而至六出祁山,则尽乎人事。七擒八阵,木牛流马,既已疑鬼疑神之不测;鞠躬尽瘁,志决身歼,仍是为臣为子之用心,比管乐则过之, 比伊、吕则兼之 , 是古今来贤相中第一奇人。历稽载籍,名将如云,而绝伦越群者,莫如云长。青史对青灯,则极其儒雅:赤心如赤面,则极其英灵。秉烛达旦,人传其大节;单刀赴会,世服其神威。独行千里,报主之志坚;义释华容,酬恩之谊重,作事如青天白日,待人如养月加风。心则赵焚香告帝之心 , 而磊落过之;意则阮籍白眼傲物之意, 而严正过之,是古今来名将中第一奇人、历稽载籍,奸雄接踵,而智足以揽人才而欺天下者,莫如曹操。听荀彧勤王之说,而自比周文,则有似乎忠;黜袁术僭号之非,而愿为曹侯,则有似乎顺;不杀陈琳而爱其才,则有似乎宽;不追关公以全其志,则有似乎义。……
三国之有三绝固已;然吾自三绝而外,更遍观乎三国之前三国之后,问有运筹帷幄,如徐庶、庞统者乎?问有行军用兵,如周瑜、陆逊、司马懿者乎?问有料人料事如郭嘉、程昱、荀彧、贾诩、步骘、虞翻、顾雍、张昭者乎?问有武功将略、迈等越伦如张飞、赵云、黄忠、严颜、张辽、徐晃、徐盛、朱桓者乎?问有冲锋陷阵、骁锐莫当,如马超、马岱、关兴、张苞、许褚、典韦、张邰、夏侯惇、黄盖、周泰、甘宁、太史慈、丁奉者乎?问有两才相当、两贤相遇,如姜维、邓艾之智勇悉敌,羊祜、陆抗之从容互镇者乎?……
《三国》一书乃文章之最妙者,叙三国不自三国始也。三国必有所自始,则始之以汉帝;叙三国不自三国终也,三国必有所自终,终之以晋国。而不但此也,刘备以帝胄而缵统,则有宗室如刘表、刘璋、刘繇、刘辟等以陪之;曹操以强臣而专制,则有废立如董卓,乱国如李傕、郭汜以陪之;孙权以方侯而分鼎。……
若论三国开基之主,人尽知为刘备、孙权、曹操也,而不知其间各有不同。备与操皆自我身而创业,而孙权则藉父兄之力,其不同者一;备与权皆及身而为帝,而操则不自为,而待之于其子孙,其不同者二;三国之称帝也,唯魏独早,而蜀则称帝于曹操已死、曹丕已立之余,吴则称帝于刘备已死、刘禅已立之后,其不同者三;三国之相持也,吴为蜀之邻,魏为蜀之仇,蜀与吴有和有战,而蜀与魏则有战无和,吴与蜀则和多于战,吴与魏则战多于和,其不同者四;二口之传也,蜀止二世,魏则自丕及奂,凡五主,吴则及权及皓,凡四主,其不同者五;三国之亡也,吴居其后而蜀先之,魏次之,魏则见夺于其臣,吴、蜀则见并于其敌,其不同者六,不宁唯是 , 策之与权,则兄终而弟及,丕之与植,则舍弟而立兄;备之与禅,则父为帝而子为虏;操之与丕,则父为臣而子为君,可谓参差错落变化无方者矣。
今之不善画者,虽使绘两人亦必彼此同貌,今之不善歌者,即使唱两调,亦必前后同声,文之合掌往往类是。古人本无雷同之事,而今人好为雷同之文,则何不取余所批《三国志》而读之?……
在《读三国志法》中,毛宗岗对《三国志演义》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作了不乏精辟的分析和评价。
从整体上看,毛评是一种社会学批评。这种批评有两个特点,一是正统思想,二是民本思想,后者的进步意义自不待言,前者涉及全书的主要思想倾向性。毛氏十分强调“正统”观念,认为“以正统予蜀者,《紫阳纲目》之所以为正也。”
他提出正统说,以刘备建立的蜀国为正统,以曹丕建立的魏国、孙权建立的吴国为僭国,以三国统一于晋为闰运。这说明毛评《三国志演义》的思想倾向,是推崇刘备,贬低曹操、孙权和司马懿父子的。这种观点是根据朱熹的《通鉴纲目》。朱熹生在南宋,南宋偏安一隅,中原被金国占领,他只能称偏安一隅的南宋为正统,所以也称偏安一隅的蜀汉为正统了。
毛宗岗用较多的篇幅评述了《三国志演义》的艺术成就。首先,毛氏分析了《三国志演义》宏伟壮阔,又不失严密精巧的艺术结构。
他认为此书是“文章之最妙者”, 是“绝世妙文”。首尾大照应、中间大关锁,在总起总结中,又有六起六结,“凡此数段文字,联络交互于其中,或此方起而彼已结,或此未结而彼又起,读之不见其继续之迹,而按之则自有章法之可知也。”在事件的描写上,又注意了激烈战争与日常日生活调配,紧凑、热列与闲淡、冷静相对,“天造地设”,构成了全书庞大的艺术结构。
此外,毛氏还把《三国志演义》与《史记》及一些小说作了比较。他认为《三国》“叙事之佳”直与《史记》相仿佛,甚至胜于《史记)。
《三国志演义》合本记、世家、列传而总成一篇, 是史家珍品。《三国》“叙一定之事,无容改易”, 而能匠心独运,连成一体,这要比《列国志》、《西游记》、《水浒传》胜过一筹。这种说法不无道理。毋庸讳言,毛宗岗对《三国志演义》的评点,是对金圣叹评点《水浒》的继承和发展,确有不少真知灼见。给人启迪。但也有问题需要注意,如对小说中正统思想的过分肯定与加重,对人物性格缺乏发展作为优点来肯定,等等,是明显的缺陷和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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