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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仍在睡梦中的我，听见耳边传来歌曲：“人都说高原红，人都说高原蓝……”，乌兰托娅那高亢的嗓音惊醒了我，因为我意识到：接警电话响了！乌兰托娅这首歌很荣幸的被选作接警电话的来电铃声，而且无法更改，此后的几十年里，我对这首不分昼夜叫醒我的歌曲恨之入骨，甚至对它产生了一丝的恐惧。
报警的听上去是一个女人，她自我介绍到：我是刘细妹！
随后她便用略带有杀父之仇的恨意说到：我老娘的坟墓被人挖开了，里面的棺材不见了！
当时我便睡意全无，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看了看表，时间是2005年9月19日，农历八月十六，而前一天，正是中国的“中秋节”，一个万家团圆的好日子。
2005年7月我从警校毕业分配到灵水县灵水镇派出所工作，这是一个农村派出所，民警与辅警加在一起也就4人，辖区4万常住居民。跟绝大多数的怀着警察梦的少年一样，我曾经被影视剧中那些侦查破案机智过人、抓捕嫌犯英勇无敌的警察形象所吸引，所以我高考的时候选择了考警校，警校毕业之后便被分配到了灵水镇这个异土异乡的地方。
我这个单身又刚毕业不久的新兵蛋子，当然是节假日里值班的最好人选了，当然处在实现了警察梦想的喜悦中，我也十分乐意多干点事儿。2005年农历8月15不出意外的又是轮到我值班，而开头的那个电话便是我次日清晨接到的。
当时我以为刘细妹亡母的坟遇上了“摸金校尉”，可到现场我才发现：这不是盗墓，而是刨坟。坟上的堆土全部被挖了出来，分散在四周，刨坟的人挺有力气，堆土被扬的挺远，又似乎是刻意而为之，像是发泄。墓碑横倒在一边，上面写着：慈母赵氏之墓，下面是孝子女：刘细妹、刘其。在堆土的中心位置便是一个墓坑，刚好能够放下一口棺材，但此时墓坑里却空空如也！
棺材去哪儿了？
这是现场村干部与村民，还有我们的疑问。那时某某家已亡人的棺材被偷的消息已散布到了灵水镇的各个角落，前来看稀奇的群众是一波接着一波。
当天下午报警的刘细妹赶到了派出所，刘细妹一家在沿海城市山城生活，她是早上接到娘家的亲戚打来的电话，随后才报警的，同时坐车赶了回来，她一下车就赶来了派出所，我接待了她。
“你去了坟场吗？”我问。
“没有，我都听亲戚讲过了，也没有必要再去看了”她答到，语气冰冷，没有我接电话时那样的恨意了，我想也许是接受现实平静了吧。
随后我便给她录了口供，在口供中，她坚称刨坟一事是她弟弟刘其所为！此时她的恨意又回来了，这让我感觉到刘细妹清早电话里的恨意似乎是指向弟弟刘其本人，而非亡母坟被刨一事、也并非亡母棺材不知所踪。我为她的怀疑而感到震惊，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了解了这个家族的一些事情之后，便对刘细妹的怀疑而感到释然。
刘细妹：（2005年9月19日下午17时）
我是早上5点半左右的时候接到娘家堂哥刘传保的电话才知道的，我堂哥的菜地就在我们村的坟场旁边，他赶早去给菜地浇水，发现我亡母的坟被人挖开了，他跟我说没有看到里面有棺材。我亡母是三年前去世的，那时刚实施火化，根据家属意愿，我母亲死时村干部来动员火化尸体，所以棺材里只放了一个骨灰盒，并无尸体。这事儿只有那个畜生能做出来，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刘细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这个畜生不是人啊，我们全家都躲起来了，他还不放过我们，他找不到我们就去挖老娘的坟！他不人，他不人啊（刘细妹抱头哭了起来，口供录取中断）……。
“你先回家休息，我们明天再聊吧，坐了一天车，你也累了”我说到。你放心，我们接到你报警之后，也联系了灵水县刑警队了，他们也勘察了一下现场，现场也发现了板车车轮的印记，应该是偷棺材的人利用板车将棺材拉走了，我们正在组织警力调查此事，不过有谁去偷棺材呢？这让我们费解！
“你们去刘其家找了没有，他在不在家？”刘细妹问到。
“我们去过了，他不在家，门也锁着在，锁上还有蜘蛛网，应该没有回过家，他家附近的邻居也都说没有看到他回来”我说到。
刘细妹也许是累了，便没有再问什么，说了声谢谢，随后便离开了。
“明天八点，请准时到派出所来哦”我向她喊到。
▲ 2
张氏（60岁，2005年9月19日9时）
我是刘其的婶娘，我这几天一直在家，我没有看到刘其回家，我就住他隔壁，他回家我一定知道的，而且他每次回家都会到我家门前跟我打个招呼的。刘细妹回来了吧，这么大的事儿，她想躲也躲不了的。哦刘本能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也不好说，你去问问别人吧，我孙子要放学了，我要去学校接他了，不好意思啊。
程氏（57岁，2005年9月19日10时）
哦，你们问刘本能家的事情啊，刘其吗，他按辈分要喊我表婶？我没有看到他回来啊！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问刘其去哪儿了呢？赵氏的坟是他挖的吗？哦，也许这是报应……。他们家的事情，我们很少过问，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去问别人吧！
刘细妹母亲的坟被刨，棺材丢失一事儿在灵水镇引起了一阵恐慌，谣言漫天飞！就有传言说灵水镇来了一伙盗墓贼，不挖古墓专挑刚死去不久的新坟挖，有的说是挖了尸体去海里钓珍珠，有的说是卖给实验室的；但是清醒的人却说这是刘家的报应来了！
谣言四起也引得灵水镇的乡民的恐慌，纷纷前往自家已亡亲属的坟墓上查看，随后又有人传出，去世一个月的亡父坟上被插了一根刚折的树枝，怀疑被盗墓贼踩了点儿，可能是下一个将要被挖的坟墓；还有传言，某家亡妻的坟头已被挖去了一些泥土，一家人恐慌不已……。
在这样的谣言下，我们那段时间就穿梭在各村的坟场里，看完东坟看西坟，均是没影的事儿。不过这事儿也引起了县局领导的重视，下令一定要找到刨坟的人。
王林传（55岁，2005年9月19日18时）
不好意思啊，白天镇上在开会，你们去村里的时候，我不在村部里，我回去的时候听说你们找我，我立马就来了，我也听说挖坟的事情了，做这个事情的人真是丧心病狂啊！不知道你们查出什么没有？哦，没有啊！也是，恐怕是中秋节夜里干的，坟场离人住的地方又远，就是有响声也听不见的；你问刘本能家的事情吗？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我在村里干书记已经10来年了，赵氏是在三年前死的，其实她死的好，大家都这么说，这是报应！她死之前住女儿刘细妹家，后来因为接孙女放学，在路上被车撞死了，听说司机赔了一些钱，刘其分了八万，刘细妹分了二万。哎，要说就是赔的这个钱害了这一家，当年法院调解，把我也喊去做他们兄妹的工作，刘其让步了，说让刘细妹退一万块这事就算了，我们转回头做刘细妹的思想工作，刘细妹突然爬上屋顶，说要跳楼，就是死也不退那一万块钱。刘细妹是遗传了她母亲赵氏，爱骂人，很小的时候就同她母亲一同在生产队里跟人掐架、骂街，村里人都不喜欢她，也是个不讲理的人，她出嫁后在婆家也是经常与人掐架，也是声名狼藉。你们问我有没有可能是刘其挖的坟，这个我不敢说，因为毕竟他是儿子，按理来说不会做这个事情的。
遇见闻所未闻的事儿，一夜无眠，脑中全是刘细妹亡母坟墓被刨的惨烈状况，被扬的四处都是的堆土，还有倒在堆土里的墓碑，上面刻着孝子女：刘其，刘细妹的字样依旧清晰。
坟墓是亡者的家，在中国的文化中它被赋予了神圣的寓意，哪怕是与亡者有仇，见人已死，仇恨也会放下，倒底是谁这么残忍，挖这个已亡人的坟？还偷走了她的棺材？
▲ 3
9月20日上午，刘细妹准时来到了派出所，看她憔悴的面容以及深重的黑眼圈，可知她昨夜跟我一样也是一夜无眠，是啊，遇到这种情况谁能睡着呢。
刘细妹（2005年9月20日）
问我们家的情况吗？你讲的意思是我出嫁之前的事情是吧！我爸妈不该生那个畜生，或许也不该生我，刘本能家就应该断子绝孙！三十年前，那个畜生出生，我比他大三岁，我母亲赵氏是一个要强的人，你们应该去我娘家那边问过了，也知道我母亲名声不好，因为她爱骂街，可以说她基本上跟全生产队的人都掐过架，所以别人都不喜欢她，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大家也都被她骂怕了，所以我家基本上是与全生产队的人都没有过多的来往。事情发生在四年前，也就是那一年，我母亲死的，要说我父母也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当时他们都65岁了，还要离婚，劝也不听结果还是离了，母亲跟我生活，父亲跟刘其生活。你们问我父亲在哪儿吗？他在村子里的养老院里，是刘其送去的，不知道有没有死，这三年我都没有去见过他，因为我恨他，母亲死后他帮刘其不帮我。母亲在我家住了一年，因为去接我女儿放学被车撞死了，司机赔偿了十万块钱，我分二万，刘其分八万，但刘其说我不应该分这个钱，刘本能也这么说。对，我们是打了官司，就在县法院里面，调解没有达成，后来他就天天在我家去闹，还说要杀了我全家，因为我丈夫在山城做生意，也怕那畜生真做出什么事情，所以就把我跟女儿接到山城，最近几年，我们一家都在山城，只有过年才回来。但只要前脚到家，后脚刘其就过来骂、来闹，一般都是被亲戚劝回家，这几年是年年如此。你们问我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刘其挖的坟，我没有证据，就是怀疑他吧！因为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母亲死的第一年，有一天夜里，我跟我女儿在家睡觉，我们睡在二楼，有人拿着斧头砸开我家的门，然后把我家一楼的东西全部砸了，不过很快，人就跑了，那人在跑之前喊了一声：“”婊子，怕了吧，哈哈哈”。我女儿吓哭了，我也吓的不轻，我知道那个人是刘其。后来我丈夫回家报警了，派出所也找了刘其，但是刘其不承认，后来把他放了，也就自那以后，我们一家跟我丈夫去了山城……。今天下午我就要回山城了，女儿上学，我丈夫在上班，我不回去不行，事情还麻烦你们多操心了。
刘细妹说了半天，尽是刘其欺负了她家，并且我觉得刘细妹似乎对母亲坟被挖一事并不上心，或许终是那句：活人要紧吧！
不过我一直有这样一个问题：就算是刘其做的，儿子刨了亡母的坟，犯法吗？不管如何，此事闹成这样，一定要查出是谁刨的，犯不犯法那是后话了。
要把刘其找来问问，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刘其一家就租住在县城。
张小珍（2005年9月20日）
刘其吗？那死东西前几天去出去了，一直没有回家，我也不知道去了哪。你们快点走，我要去上班了，老刘家的事情，不要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去问问那个婊子吧，她不是喜欢钱吗？她娘的坟被挖了那是活该，那是他们老刘家的报应。关门了，砰……。
▲ 4
正在我们四处找赵氏的棺材之时，没想到它竟然自己跑到了刘细妹的家中。那是刘细妹走后的次日早上，我再次被那高亢的歌曲声吵声，对方是刘细妹。
“棺材在我家里！棺材在我家里！……”刘细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喊出来的。
刘细妹丈夫的弟弟在刘细妹离开的次日清晨路过哥哥家门前，发现门锁被撬开，推开门一看，看到了一口棺材架在堂屋里，架棺材的是刘细妹家的二条长板凳，看棺材摆放的样子就如同家中死了人设置的灵堂一样，这明显是在诅咒刘细妹一家。
原先漆黑的棺材由于埋在地上三年之久，长期湿气侵蚀，棺材表面的黑色油漆已掉落了不少，原先平整的木材表面因吸了水汽而膨胀，木梢掉落了很多，本来看着就惨人的棺材现如今停在一间常年不住人，门窗紧闭没有光亮的堂屋里便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刘其也在发现棺材的第二天晚上被抓，抓他的地点就在他县城租的房子外面，自从找了他妻子张小珍谈过话之后，刑警队就派人在刘其的家门外蹲守了。
我与县刑警队的队长张曹一同审的他。
“你们为什么抓我？”刘其问。
“你说说看？”张曹说。
“我不知道”刘其说。
“你母亲的坟被刨开了，你知道吗？”张曹问。
“我知道啊，听说了”刘其说。
“有人说是你干的，你怎么解释？”张曹问。
“哼，是那个婊子说的吧，你们有证据吗？”刘其不屑的说到
“你说的婊子是谁？刘细妹吗？”张曹问。
“除了她还有谁，你们要是有证据就判了我，没有就要放了我”刘其说。
刘其是笃定我们没有证据的，当然也确实没有证据，没有看到他刨了自己母亲的坟，不过看他嚣张的样子，我有点坐不住了，但张队却很淡定。
“就算是你挖的，你挖的也是你娘的坟，我们也管不了啊，对吧！我只是好奇，你与那个婊子斗了这么多年，你也赢不了她啊！她活着很好啊，倒是你天天生活在仇恨中，不累吗？”张曹笑着问。张队故意用婊子一词让刘其达成共鸣。
“我斗不过那婊子？”刘其反问到。
“是的啊，那婊子说是你挖的，我看不像，我觉得你不敢，我一看你就是那种胆小的人，你怕她吗？”张曹问。
“不是跟你吹，我什么时候怕过那婊子，倒是那婊子被我吓的半死，哈哈哈”刘其说到。
“我听说那婊子在娘婆二家名声都不好，经常跟人吵架啊，庄子上的人都怕她，这样的人应该要有人治治她，你能吓到她，说明你还有点儿本事儿”张曹问到。
此时张曹点燃了一支烟吸了起来，并递给了刘其一根，亲自用打火机给他点上，刘其受宠若惊的说道：“谢谢，谢谢”
张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笑嘻嘻的问到：“我听说那婊子回来一趟，你就会去她家骂她，那这次回来怎么不敢去骂了？”
问完这句话，张曹回到坐位上。
刘其享受的吸着烟，二个腮帮努力的吸着烟嘴，导致整张脸都瘪了下去了，然后也从鼻孔里冒出二股烟来，说到“我回老家的时候，发现婊子已经走了，不然我不会放过她的”
此时张曹趁刘其吸烟的空间，迅速的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去他老家，破门查看”。
随后我走出去，刘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刘其的老家离我们派出所不远，开车五分钟赶到，门锁依旧没有动过的痕迹。但有人大队长的指令，我们尽管破门，万一没有任何发现，之后的事情由他负责收拾了。砸开进屋之后，我们有了意外发现：家中的后门有车辙印记，一直通向次卧，而在次卧的地上有带黑色油漆的木梢，靠墙还有一把带泥土的铁锹，而且泥土还是新鲜的，并未脱水干结
……
▲ 5
毫无疑问，赵氏在三年前被棺材抬出去，三年后又被棺材抬了回来，在自己的家中“住”了一天，又被送往女儿刘细妹的家中住了一夜，而这一切，便是他儿子刘其所为。
之后我记得在看守所里审过刘其一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那婊子不应该拿那二万块钱……。我当时问他：是亲情重要还是钱重要。他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就不应该拿钱，她就是欺负我，我都让步了，她只要退一万，她拿死威胁，好吧！我到要看看到底谁斗得过谁！我想这话也没必要谈了，姐弟二人都 钻进了钱眼里了。
此后半年，刘本能听说此事在养老院投井自杀，而他的尸体无人敢火花，女儿不管，儿子在监狱。期间，村干部去监狱找刘其，问刘其怎么处理刘本能遗体一事，刘其说：他女儿得了二万块钱，这事得她女儿办，谁要是烧了刘本能，等他出狱那天就去找谁！所以至今刘本能尸体依旧放在停尸房。
二年后，刘其出了监狱，三十二岁的他已是头发半白，可见他在监狱的煎熬。那年大年三十，刘其去了刘细妹报复，在她家中胡乱砸了一通，结果被刘细妹的丈夫打断了脚，随后刘其与刘细妹的丈夫纷纷进了监狱。
而那时我已离开了灵水镇，去了另外一个县工作。后来听说刘其走上了上访的路，说是当年刘细妹与参与殴打了他，但是公安局没有处理刘细妹，他要告公安局徇私枉法；另外他还要告养老院，说是他父亲投井自杀的事情养老院有责任，要求养老院赔偿。
也许他此时正在上访的路上吧……。
有人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钱，或许是，或许又不是！
文/阿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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