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没了我能不去吗？当年我爸没了 还是你爸给的棺材｜百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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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赵主任

大爷是个德高望重的人。

村里儿人，一般都请不动他。

他们的那个年代，大爷是个文化程度极高的教员。

那年春节，我在大爷家耍。

大爷家的大哥在里屋，接到了个电话：山东老家的，爸！找你的。

大爷眉头一皱：多少年了，老家也没个电话，再说，老家也没谁了。

该走的，都已经走了啊。

大爷犹犹豫豫的，还是掐灭了那半根儿烟。

突然一拍大腿，乐得眉毛瞬间都翘了起来：你瞅瞅！俺差点给忘了！俺还有个邻书居！

俺老哥哥！

快给俺！

八百年不动手机一指头的大爷，跟个孩子似的，客厅里转圈儿小跑儿，屁颠儿屁颠儿的，奔向大哥要电话。

大哥递过来：啧啧啧！你瞅瞅！我给你拿过来，不就是了吗！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大爷上去就给大哥一杵子：

你知道什么！

你个后生！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是谁呀！

那是nen大爷！

那时候你还小，你可能记不得了，就是咱村儿一趟儿房儿，那个邻书居！

你知不道！

俺不和你说，快把手机给我！

把你那个什么充电那玩意给我插上，你这破电话，一打就没电！

俺要和俺老哥哥多唠上一会儿。

告诉你妈，那屋子电视小点声儿！

把那屋子门给我关上！

客厅里所有的杂人，瞬间被大爷全部清空。

就留下我自己，俺大爷最稀罕俺。

大爷吐沫星子满天飞，直接喷溅在了大哥6000块手机的屏幕上，大声喊着：谁呀！谁呀！是不是俺老哥哥！是不是俺老哥哥！

电话那边乌拉乌拉，不知道说什么，大爷点着头。

是俺！是俺啊！俺是你东北大叔叔，你爸爸呢！你爸爸让你给俺打的电话啊？

你爸爸哩！

你爸爸身体挺好的吧！你快点，让你爸爸给俺接电话！

还正经儿的不孬！这么些年还惦记着俺！

什么！

你说什么！

我的孩！你说什么！

大爷瞬间张开大嘴，然后毫无反应的，一屁股跩在了沙发上。

我赶紧上去搀扶。

我的孩儿，啥时候的事！

啧啧啧！俺的亲娘欸！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大爷重重的拍着自己秃顶的脑袋瓜，啪啪直响。

又用拳头捶着沙发，烟灰缸差点掉在地上。

俺的孩儿欸，什么时候事儿啊！你莫慌啊，你大叔叔这就拾掇拾掇，坐火车去！

你说什么！我没事儿，俺身体硬朗着哩！

俺得去！俺能不去吗！那是俺老哥哥！

我的孩儿啊！

大爷泪线毫无征兆的窜出来，砸在了干吧的水泥地上。

瞬间，浸透了干石灰。

我知道，你不敢给俺打电话，肯定是你爸爸嘱咐你的。

是俺当年逼着你爸爸发的誓：等谁没了的那天，让你家里人儿，给对方捎个信儿！

还行！你爸爸没食言！

千不该，外不该！你爸爸怎么走在了我前头。

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大爷的鼻涕，瞬间垂成了线。

我赶紧给大爷递纸巾。

大爷用力的推开。

你说什么！俺的孩儿！

不行！俺必须得去！

大爷从沙发上突然蹦起来：你这个后生！你知道个什么！你知道个什么！

当年，要不是你爸爸，给俺爹口棺材，俺爹当年都没钱下葬！

要不是你爸爸，当年陪着俺守灵，俺都不知道咋弄啊！

你爸爸，大冬天陪着俺守了一天一夜。

你这个后生！你爸爸没了，俺能不回去吗！

俺的心，能安啊？

不行！你别说了！挂了吧！俺马上明天就出发！

大爷气得手机都忘了挂掉，直接撇给了我。

大爷大口的裹着半截烟灰的香烟，一个人儿呆呆的望着窗外。

眼睛框子瞬间又红了，眼泪噼里啪啦的，直掉。

砸掉了，那直挺挺的半截子烟灰。

可怜俺老哥哥！

大爷抹扯眼泪，可怜的像个丢了妈妈的孩子。

大哥从里屋出来：

这么大岁数了，你还是别去了！转点钱过去，表示表示就行了！一个邻居！

你这个畜生！大爷回过身子，气得吐沫星子喷了大哥满脸：你知道个屁！

你是怎么来东北的！你不知道？

人家卖了他家一半儿的地瓜干儿，给咱家凑的钱。

你是怎么长大的！你不知道？

要不是咱这个邻书居，给俺一袋子白面，咱们家能活下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给我滚回屋儿去！

一点人性也没有！

白念那么多年书了！

你爷爷没了，人家把他爸爸的棺材借给咱家。

咱家那时候，穷成啥样了！

要不，能来北大荒！

亏你还是个教书的！

那天中午大爷没吃饭，没喝一口茶。

一个人静悄悄的，蜷缩在他里屋儿的床上。

不吭声儿。

没脱帽子，没脱大衣。

甚至，连鞋子也没有脱。

你可知道，我大爷以前是个教员，平时是个贼爱干净的人儿。

大哥和大娘叫了好几次，大爷也不吭声。

叫我把房门带上：你们先吃吧！

下午我回家了。

晚上，大哥来我家和我爸说：你大哥明天要去山东了，我也劝也拦不住。

中午晚上，一口饭没吃！

爸爸深深的抽了一口烟，寻思了半天：别劝了，你劝不住！

你爸爸要强了一辈子！

这事儿，也应该回去看看！

人这一辈子，人老了，不就是图个念想嘛！

陪他回去看看吧！了了这桩心事儿，要不，他后面也不消停。

过了好几天。

大哥从老家打电话来，和我爸报平安：叔！我爸到这都挺好的，别惦记。身体没啥事，到这还能吃了呢！

就是那天，他趴在那坟头上，哭了一个上午。

有点感冒。

再后来，大爷回来，我去大爷家拜年。

大爷明显的蔫巴了很多。

串门儿的给他好烟，他也不抽。

一个人闷在自己的屋子里。

有时候会传来抽泣声。

有时候，一个人自言自语：你瞅瞅！你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不早点让孩子给我挂个电话？

现在手机也方便。

偏点让我愧疚着，死得时候，咱都没见个面儿。

俺爸爸没了，你把你爸爸的棺材给俺，俺这个人情，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然后，屋子里又是一阵抽泣声儿。

事情过去好多年了。

在大爷家呆的那几天，我仍然记忆犹新。

尤其是，大爷的那句话：俺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我承认，那个吃不上喝不上的年代。

一口等着下葬自己父亲的棺材，是何等的重要。

一袋子能拯救全家性命的白面，是何等的金贵。

就算是。

都76岁了，也颠簸上三天两夜，回去给看看，这个当年曾经帮过他的这个邻书居。

然后，回来还后悔不迭：我这么些年也是丧了良心，咋没回去看看呢！

都说，等孩子大了再说，等孩子结婚了再说。

这一等，他么埋进了黄土！

老一辈儿人都说：

那个年代的人，几乎没有谁欠谁的一说。

都是能帮上一把，就帮上一把。

哪怕，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邻书居。

能帮就帮，别无他求。

就求一个：

无论你颠沛流离到哪里，只要是还有口气，惦记着俺，就行！

没的时候，也告诉俺一声。

俺好趴在你坟头上，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我在想：

大爷的那个邻书居，当年曾有恩于我的大爷，为什么在病重的时候，不给我大爷打电话。

这也许就是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纯粹的友谊吧。

帮了你，我不求谢。

我没了，你也不兴哭。

我是赵主任，和你一起怀念过去，怀念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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