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本文共有 3612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8 分钟。
订阅NoonStory
通过邮件订阅,您将收到我们每周一次的故事精选、主编推荐,以及活动预告。
关于野生大熊猫的三个故事 正午1978年,中国建立了第一个大熊猫野外生态观察站。随后,几代人在中国各个保护区致力于大熊猫的研究和保护。这里的三个故事,都来自保护区的前线。“很多人说,野生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但它们顶多是人类的邻居,我们和邻居互相尊重就行了。”
2016年09月08日 北京来源:界面
一
口述 耿栋
耿栋:自2002年起拍摄中国野生动物,拍摄过野生大熊猫、雪豹等多种珍稀动物。
* * *
我进入野生动物摄影领域,或多或少和熊猫有点关系。2000年之前,我在投行工作,爱好摄影,经常到北京动物园看熊猫。熊猫馆是片空场地,里头有个简易房子,还有一棵树,经常能看到一只熊猫在树上趴着、躺着,懒洋洋地,一动不动。我稍微动动镜头就拍到笼舍,我就想,什么时候能拍点野的啊?
2000年,我离开投行,为了谋生,在公主坟租了个平房开了摄影门店,拍写真,拍小孩。朋友里好多玩摄影的,从野外回来就给我看片子,风光,动物,我有点坐不住了。
2002年,我把门店关了,开始拍鸟。拍了一年多,认识了一些拍摄野生动物的老师,像奚志农老师,吴秀山老师,他们都已经做了很长时间,我就跟他们学习。我一直记得奚老师说,阿栋啊,野生动物摄影现在人数少,也不给力,咱们都得努力。我很多朋友都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们后来又进入了各种各样的行业,就我一个人干下来了。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姑娘,现在是我老婆,她在一家环保组织工作,需要到四川拍摄红腹锦鸡。我得追人家啊,就跟着她走。在四川,我认识了一些自然保护区的人,大家处得跟兄弟一样,我也开始给保护区拍片子。
最初接触大熊猫,是2005年,在四川卧龙大熊猫繁育中心,那儿的空场比北京动物园的大,看得出来,工作人员尽量给熊猫模拟出野外的生活环境,但毕竟是圈养的,我拍起来总是没什么感觉。突然有一天,看到一只半大的熊猫,趴在柱子上,正在睡觉,特别可爱,我就拍了一张。到2009年微博热闹时,我把它做成了微博头像,后来看到好多人,包括一些大号,都在用这张照片当头像。我还去找微博管理员维权,人家说,这也没办法。熊猫就是有一种魅力,让人觉得它“萌”。
我想拍野生的,也去过不少四川的自然保护区,但都没有机会。大熊猫是高度独居的动物,即使在自然保护区,即使是长期在野外的保护区工作人员,对野生大熊猫也是难得一见。更别提我这种过客一样的、这儿走走那儿逛逛的摄影师。想拍大熊猫,你得对大熊猫的活动范围、习惯路线、生活习性都有所了解才行,最起码有人把你带到它活动的地方,你再守着。那段时间,我跟着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巡山,见过熊猫留下的粪便,见过它扒下的竹笋叶,见过它在竹子上的咬节……积累了一堆知识,只差见到真正的野生熊猫。
* * *
等到拍摄野生大熊猫的机会,已经到了2008年,那时,电影《功夫熊猫》片方给了一家叫“保护国际”的NGO一笔钱,支持他们做一些大熊猫保护的事情,其中包括采集大熊猫的影像。他们找到了我去拍摄。
中国目前熊猫的主要栖息地有两个,四川和秦岭,四川的山高而广,熊猫分布分散,很难遇到;秦岭山体小,人为开发厉害,熊猫的聚集地小,遇到的几率就大。我去了位于陕西的秦岭长青自然保护区。那里也是我当时的老板吕植和她的老师潘文石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工作了十年的地方。
2008年5月9日,我到达长青,保护区派了一位当年给潘老师和吕老师做了十年助手的巡护员向定乾给我当向导,他对熊猫非常了解。我们在山间东奔西走,找了好几天,没发现熊猫,倒是赶上了地震。当时我们刚从山上回来,在保护区工作站吃午饭,突然地动山摇,我们放下碗跑到室外,扶着树勉强还能站住,咚,咚,咚,那声音有节奏地在耳朵里震,过了一会儿,山上的石头滚了下来。我们知道那是地震,但谁都没有想到是那么严重的地震。
还好,秦岭地区影响不大。我继续找熊猫,找到16号,还是没踪影。早上9点多,又跟着向导进山时,我想,没指望了,干脆回去吧。
向导突然站住了。那是过去砍伐时人留下来的一条小道,两边是茂密的竹林。他小声对我说,“有熊猫!”我顺着他指的方位看过去,却死活都看不到。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熊猫是黑白两色?它是很好的伪装。在竹林里,眼睛直接的感觉就只有黑白,要几分钟之后、习惯了,才能分辨出细节。如果有敌人,熊猫就可以利用这几分钟逃脱。我跪下来,把摄像机放在膝盖上,当镜头推上去,从画面上看到有什么在动,一只黑耳朵竖在白色的头上。确实是熊猫。
向导立刻钻进了竹林,我也跟着钻,但他瘦我胖,我被竹子卡住了,左钻不行右钻不行侧身也不行。我往后跑了十来米,找到竹林间稍微宽的一条小路往里钻,看到熊猫时,它正卧着,手里抓着地上的竹子。我赶紧拍了几张。它突然跑了,穿过我们刚才走的小路,跑到了山坡上。
熊猫比我胖,却很灵巧,钻过密竹林毫不费劲。我又得绕道追。再次看到它,它正屁股冲着我,用后爪挠痒。从那时开始,我们一直跟着它10个小时。我看它怎么吃竹子,怎么选择竹子,怎么睡觉。它好像对我们无动于衷。
拍摄的一段,我趴在陡峭的山坡上,熊猫在我上方吃竹子,突然拉了,我眼睁睁看着它撅起屁股,新鲜的粪便是翠绿色的,跟榴莲酥一个形状,滴着水,冒着白毛气,从它身后滚下来。它从我脸前经过,我闻到一股竹子的清香。它又骨碌碌砸到我的脚,滚了下去。我能看到粪便里几乎都是一节一节的竹子和竹叶,想到熊猫的消化能力非常差,因此需要一直吃。
那一天,我跟熊猫越久,越觉得它可爱。它左腿一蹬,右腿一蹬,背再往后倚着,半躺不躺的,吃。吃着这边的,眼睛盯着那边的,这边吃完了,毫不犹豫就冲向那边接着吃。换成人,它一定是那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典型。它吃着吃着突然拉了,困了就睡了,在任何地方以任何姿势睡。像一个没受过家教的小孩,那种随意,就是动物的天性。
它一直没有跑远。我们追到一棵大树下,它已经趴在树根上睡着了。我拍了一会儿,看它睡得挺沉,想离它再近一点,端着相机往前凑的时候踩着一根干竹节,“啪”一声,估计把它惊了一下。它立刻举起前爪、张开嘴露出牙齿,我吓坏了,以为它要抓我,当时,我们只有一米远,结果,它又趴下,睡着了。
那天我拍了上千张照片,两个小时视频,到晚上七点钟,我们心满意足地下山了。很难得,遇到一只这么温顺的熊猫,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我想,它应该以前很近地接触过人。保护区的人看到照片,说,见过这只熊猫,应该是吕老师和潘老师以前跟踪过的熊猫娇娇家族中的一员,他是娇娇第三个孩子,得名“小三”。我见到它时,小三已经16岁了,牙齿磨损,身上有伤,估计是发情期和其他公熊猫打架打的,见证了野外生活的不容易。
* * *
第二天,我们本来打算休息,一大早,山上传来消息:又发现熊猫了。这一回是一只熊猫妈妈带着一只熊猫幼崽。我到那儿的时候,熊猫幼崽正趴在一棵树上。我拍了一会儿。母熊猫就在五六十米之外的地方绕圈子,竹林挡住了它的行踪,但我听到它一直发出低低的声音,它可能有点着急了。我觉得,不能再拍下去了。
野生动物摄影师经常面对选择。拍,还是不拍?譬如那一刻,我可以等,等幼崽从树上下来,等母熊猫走上前来,拍摄它们的相遇。也许那会是一张好片子。想想挺可惜的。但我觉得有我们在,也许幼崽要过很长时间才敢从树上下来,也许人对野生动物的影响会变得太久。
摄影师毕竟是过客,不应该打扰野生动物。昨天我看《我们诞生在中国》,其中拍摄雪豹的摄影师讲了一个故事,他隐藏在山的背坡上,慢慢越过山脊,突然他发现下面有一只正在睡觉的雪豹。这时候也有一个选择,他选择不拍。如果雪豹惊醒之后看到他,几个月来他们建立的脆弱的信任就崩溃了。他爬回了山的另一边。
拍摄野生动物,靠的是运气,换个说法,你得等。王朗自然保护区一个朋友告诉我,不久前有家电视台专门去拍野生熊猫,搭了个五六米高的平台,守了20天,什么也没拍到。最后一天,都熬不住了,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发现台子底下一堆熊猫粪便。他们睡觉的时候,熊猫来了。
最笨也是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着急,在动物出没的地方天天晃悠,直到它觉得你没有危险。外蒙有个牧民,在家旁边发现了雪豹,他想拍到雪豹,买了个特普通的镜头,在家附近晃了三个月,取得了雪豹的信任,拍到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珍妮·古道尔和黑猩猩,吕植和大熊猫,都靠漫长的时间和野生动物建立信任。没有信任,不可能研究它们那么多,但现在人们也在反思,离野生动物太近,获得的东西就可能是受到干扰之后的表现。我觉得,我们和野生动物应该保持距离。
2008年5月那两天和熊猫的相遇,是为了制作《丛林之眼》短纪录片时与大熊猫的偶遇。之后的三四年,我用红外相机拍摄大熊猫:把相机绑在大熊猫经过的小径旁边的树上,它走过时,触发开关,留下影像。实际上摄影师已经不是我了,而是大熊猫自己。它证明自己存在,但我们互不干扰。
2014年8月,我又去了趟秦岭,这一次,我没有遇见熊猫。
看到此处说明本文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关于“关于野生大熊猫的三个故事 正午界面 · 正午”留言是大家的经验之谈相信也会对你有益,推荐继续阅读下面的相关内容,与本文相关度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