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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十五年,公元595年,隋朝的开国皇帝杨坚下令修建的避暑行宫仁寿宫终于落成。
皇帝亲自赐名,取“尧舜行德,而民长寿”的美意。总策划宇文恺年纪轻轻,却表现出非凡的建筑才华。冠山抗殿、绝壑为池,依傍着飘渺峻秀的天台山,宫殿犹如仙境。
作为朝廷派来的总监督,时任宰相的杨素,在督工期间无比严酷。数十万民夫日夜不停,累死者高达万人。尸体被推入壕沟,用土填平,成为地基。路边死者成堆,为了避免皇帝闻到尸腐的气味,他一把火烧成累累白骨。
经过两年的修建,行宫华丽落成。据传,文帝知道了杨素大费民力之事,起初十分恼怒。杨素惶恐,求助于皇后独孤伽罗。他只言:“二圣开国之功,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只区区宫殿,又有何惜?”
独孤伽罗深以为意,在皇帝面前夸赞杨素说,“你知我夫妇两人年迈,建造这样一座行宫,岂不是孝敬之心吗?”杨坚此时的态度反转很快,立刻转怒为喜,赏素百万、锦缎三千。
这一年,独孤伽罗52岁。她千年流传的坏名声,就是从仁寿宫开始的。
01开皇十九年,独孤皇后的身体日渐衰弱,她56岁了。
从十九年前,夫君杨坚登上帝位,建立隋朝,身为皇后的她便日夜服侍左右。皇帝早朝,皇后送至朝堂门口;皇帝下朝,皇后又早早等在门口;两人同吃同寝,相顾频然。
作为历史上最具道德的皇帝,杨坚的后宫形同虚设。他与独孤伽罗新婚之夜就曾约定,誓无异生之子,一生只爱她一个人。那时两人还是十几岁的年纪,携手穿过波诡云谲的政治迷雾,夫妻之情深笃。如今做了这天下之主,杨坚下意识认识到,流芳百世的名声,在此一举。
可就在599年,他破戒了。他趁着皇后别宫休养的工夫,宠幸了一名宫女。
那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称帝路上最强烈的反对者尉迟迥的孙女。尉迟家死的死,散的散,选入掖庭的女孩如今亭亭,虽家道中落,也带着不同旁人的气质。59岁的杨坚被年轻的身体击中,他重温着当年一路披荆斩棘,直到建立大隋的壮举,是何等的英雄豪迈。如今换得雪鬓白须,他不由感慨,情到浓时,他对女孩许下虚无的誓言。
誓言很快传到独孤皇后的耳朵里。一个字,一个字,仿佛在鞭笞她一生的心血。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声讥讽,讥讽她与夫君不合时宜的恩爱,笑话他们曾经固守的底线。
他们曾那样默契地守护这份承诺,以此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旁人,包括他们的五儿五女和大小官员。他们曾经明确要求坚守一夫一妻之德。哪位大臣妾室有孕,皇帝都会严加训斥。这对封建社会来讲,如天方夜谭般的要求,被两位企图开风气之先河的理想家搬入朝堂。
他们建立的王朝,必须干净清白。
独孤伽罗起身前往皇帝的寝宫。皇帝尚在早朝,她还有时间。
皇帝兴高采烈下朝,等待他的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皇帝震怒,跨上马去从宫中出发,不择道路,直入山谷二十余里。宰相高颎和杨素立刻去追,叩马苦求,皇帝仰天长叹,“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高颎劝说,“皇帝您贵为天子,何必跟她等妇人一般见识呢?”皇帝听闻此言顿时舒服许多,驻足至深夜,和二人一同回宫。
结发的妻子拖着虚弱的身体跪倒在杨坚面前,流着眼泪承认自己的过错。她是十个孩子的母亲,是大隋唯一的皇后。当年杨坚辅佐摇摇欲坠的北周时,是她带进话去,“大事已然,骑兽之势,必不得下,勉之!”他才下定决心夺权建国。如今朝政稳固,没有人敢因为棒杀一个宫女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拿她怎样,包括皇帝。但独孤皇后仍然流着眼泪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皇帝扶起妻子,两人和好如初。史书记载,杨坚如常把酒言欢,而独孤伽罗自此事后,心灰意冷,日渐衰折。
一代妒后的梁子,在此结下。而此时距她离世,仅有三年。
02次年,即开皇二十年,隋文帝下诏,废太子杨勇,改立次子杨广为皇位的候选人。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以可以比肩秦皇汉武的功勋为自己的终极目标。他数十年来的钻营,终于换来了太子之位。赢在第一步的他,正是日后大名鼎鼎、身死国灭的隋炀帝。
隋朝的建立结束了此前三百余年的战乱纷争,实现了大一统,却不想二代而亡。史学家说,废长立幼,撼动国本,此乃独孤皇后之过也。
回溯到八年前,即开皇十二年,已被平定的南陈百姓,因为不满严苛的管制,时常发起小规模叛乱。能干的晋王李广,颇有一套安抚民心的办法。一年下来,乱象渐平。而在回京与父皇母后述职的空隙,他不忘秀一秀新学的吴侬软语。江南吸引他的不仅是花红绿柳,更有那水一般荡漾的先进文明。他被彻底吸引了。
再返江南前,杨广特意去向母亲辞行。
他扑进母亲的怀中流着泪说,“儿臣此去,不知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请母亲千万保重身体!”
独孤皇后感动于儿子的一片孝心,抚摸着杨广的额头说,“是啊,母亲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再见你的一天。”
杨广听罢,知道时机已到,立刻痛哭道“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太子,真怕有一天他会拿出毒酒来害我。若真如此,恕儿子再不能尽孝了!”
作为一个母亲,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的孩子所表现出的孝心。就这一点来说,长子杨勇做得大为失当。
他不满母后为他挑选的门当户对的太子妃,宠爱出身卑微的云诏训,将其纳为妾室。太子妃终日郁郁,心疾而亡。独孤皇后大怒,怀疑是杨勇和云诏训合谋毒害。当她听到次子杨广可怜巴巴的哀泣时,不由将对长子的疑虑更多了一层。
杨勇的行为漏洞百出,他追求奢华,耽于声色,四处留情,不守君臣之礼。他企图用金银装饰铠甲,这让向来提倡简朴的父亲非常生气。
更让他生气的,是太子这一继承人的敏感身份。太子越有存在感,就越像是在提醒他已时日无多。权力之巅的快乐,让登上皇位二十年整的老人,无比留恋,无比困惑。
03当年周宣帝驾崩,皇后杨立华信任她的父亲杨坚,让他进宫辅佐新帝。不到一年,他谋反篡位,建立大隋。从孤儿寡妇手中夺取政权,从女儿、外甥手中夺取政权,这不光彩。可二十年来他北征突厥,南平陈朝,如此的功勋,几乎能让人忘掉不算愉快的过去。
史书并未记载他后来对此事的态度,他不再提了,只想抹去。但魔鬼藏在细节里,他许许多多的决策,都与此事有关。包括废立太子事件。
他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那么陪他一路走来的独孤伽罗呢?她是否真如后世所言,对皇帝始终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
废立太子的同一年,他们的三子,秦王杨俊,被他的王妃下毒,几乎毙命。杨坚将他接回京来,名为医治,却大斥诛心之语。王妃下毒的原因,据说是“骄奢淫逸”。
帝后的五个儿子,没有一个逃得过“骄奢”的定义,尤其是那个当初看起来简朴憨厚的杨广。他们的出身以及父母的溺爱,成为了隋朝最大的负担。
杨俊同年死于羞愧和恐惧。
据史料记载,当时文帝并不伤心。他领着独孤皇后去匆匆看了一眼,哭了几声,拂袖而去。
杨勇被废为庶人,杨俊病死。这开皇二十年的大事件,牵动着隋朝的命脉。
独孤皇后被接踵而至的打击击垮,她是最不希望看到家庭悲剧的人,但她无能为力。
哪怕看起来,皇帝依旧是受她蛊惑的贤夫。
贤夫自仁寿宫建成起,便爱上了奢华的生活。从尉迟宫女事件起,正式爱上了别人。自然了,不多,只有两个。但与成百上千个,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公元602年,废太子之后两年,独孤伽罗病逝于仁寿宫永安殿,享年59岁。
但历史并未因此放过她。
04又两年,隋文帝杨坚“蹊跷地”驾崩——据传他死前,太子杨广撕掉面具,强暴了父亲的宠妃,接着弑父。
杨坚顿悟,大吼一声,“独孤误我”,含恨而终。
隋炀帝即位后向秦皇汉武看齐,发誓建立丰功伟业,因此他异常忙碌。营造东都、开通运河,征林邑、征契丹、征流求,并且三征高丽。
赋役沉重,整个国家成为隋炀帝实现自我价值的棋子。他太能干了,十四年间,他完成其他朝代几世都无法完成的内容。
公元618年,大业十四年,江都兵变,隋炀帝被杀。他的孙子,年仅15岁的杨侗在被处死之前仰天长叹,“愿自今以往,不复生帝王家。”
据传,自小与隋炀帝杨广一同长大的李渊,在起兵前有过短暂的犹豫。毕竟,他的姨母独孤伽罗待他不薄。
公元618年,李渊在长安称帝,改国号为唐。
从女儿的手中夺权,再被外甥夺走。五个儿子三个被废为庶人,一个孤独惨死,一个身死国灭。
功勋属于隋文帝。
“擅宠移嫡,倾覆宗社。”——她独孤伽罗,难逃恶名。
此事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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