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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加索读柏拉图的《理想国》时曾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论述：艺术是一种使我们达到真实的假想。倘若放眼于历史，艺术或许不仅仅指向真实，而且常常预言着未来。在我家的相框里，就有这样一张黑白照片，兼具绘画和摄影，又在艺术中反映着时代的沧桑。
照片拍摄于20世纪80年代，因为时间长了，保存得也不好，泛出了浅浅的米黄色，边角微微卷起。照片上，两个小孩儿，坐在一辆小汽车上，表情呆板而幼稚。
照片上的场景，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司空见惯，但在30多年前的农村，却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儿。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发轫不久，在许多农村，别说小汽车，就连拖拉机，也是难得一见的。
我的家乡在元氏县的西部山区。在我记忆中，村子里偶尔慢慢腾腾地驶过一辆拖拉机，必会有一群孩子围拢上去看热闹。胆子大的，还追赶着，趴在拖拉机的后厢上走出老远。而如果驶过的是一辆汽车，孩子们则不敢那么放肆，只是带着好奇与惊讶，远远地观望。待汽车走后，再跑到路中间嗅一嗅：“烟味儿真好闻！”
与汽车同样新鲜的物件，还有照相机。有一年，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迷恋上了照相，想买一部照相机。在那个温饱尚成问题的年代，这个荒诞的想法，理所当然地遭到全家人的反对。但父亲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相机的诱惑，背着家人偷偷地买了一部，海鸥牌的，还带着个皮套子。因为担心家人生气，谎称相机是借来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胸前挂着皮套子，手里拿着相机到处拍照片。拍山坡、拍庄稼、拍田间劳作的农民……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本来没什么可看的，拍成照片后，好像也有点儿意思。但有意思也不能当饭吃，玩相机是要花钱的。且不说相机本身就是件奢侈品，买胶卷、洗照片、换镜头，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钱，家里人没少怄气，几次争吵着要把相机摔在地上。
总花钱，还瞎耽误工夫，相机迟早保不住。于是父亲在家里开起了照相馆，给别人拍照挣点儿小钱，以补贴相机的开销。也就在不知不觉间，农民的手头儿日见宽裕起来，每逢有人家办喜事，老人过生日，或者过年过节一家人团聚，时常要拍上几张照片作为纪念。那个时候，冲洗照片要到县城，离家20公里。为了避免来回奔波，也为了省钱，父亲买来底版、显影液、定影液，把一间地窖改造成暗室，自己冲洗黑白照片。
照片拍得多了，人们的要求也水涨船高，只有人像而没有背景的照片渐渐落伍。父亲就利用自己的绘画特长，参照戏曲舞台的设计，画一些布景作为摄影的道具，有亭台楼阁，有山水风景，有米粮满囤。总之，人们稀罕什么就画些什么。为了吸引孩子们，父亲还画了幅汽车的布景。在布景后面一站，双手比画着握住方向盘，拍出照片来，像真的一样。其实，当年父亲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汽车，布景上的汽车，是参照电影和小人儿书里的样子，再加上自己的想象画出来的。布景画成之后，父亲还特意给我和弟弟拍了张照片。照片上，戴着墨镜开车的就是我。
几十年过去了，到现在，在我的老家，拖拉机早已过时，半数以上的人家拥有了小汽车，有的还不止一辆，更没谁会无聊到坐在车里拍照片。而父亲的海鸥牌照相机，还有蕴藏着憧憬的布景，也早已不知去向，唯独那张照片，因为记录着我和弟弟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被夹在了相框里。每每看到照片，看着假模假式的汽车，想起当年站在布景后面照相的情形，就好像幼稚的童话一样。
后来我买了汽车，我弟弟也买了汽车。两辆车停在家门口。父亲没有想着画汽车，也没用手机拍照，而是把当年的那副黑白照片翻了出来，在背面写下了徐渭的两句诗：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颂千秋。
作者：耀峰
来源：河北省委《共产党员》杂志11月下
河北共产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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