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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鲁锭
爷爷
巴林王清清嗓子，吩咐说，要看护好苏鲁锭！
我见他面色腊黄，没有底气。我拱拱手，退出穹庐。我说，是。
苏鲁锭是圣祖成吉思汗曾经握过的长矛，相传是长生天赐给草原的圣物。圣祖降生时手握凝血，萨满说那就是苏鲁锭的矛头。圣祖成年，持苏鲁锭。平草原，定西夏，征金国，打花拉子模……兵锋所指，无往不胜。后传至巴林部，被奉为神物。有人说苏鲁锭里面包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是战争抑或和平？还是宝藏？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们守护苏鲁锭三代啦！祖辈只告诉我，要虔诚地上香、叩头，要象爱惜眼睛一样敬奉苏鲁锭。
我走在去荟福寺的路上――那里就供奉着苏鲁锭，也是我和孙子巴图的家。
巴林王的腊黄脸和哑嗓子，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是1937年的春天，草原上没有牛羊的哞咩，有的只是日本骑兵出操的刺杀声和马蹄声。
巴图本来要留下陪我的，我没让，我让他看护好草原的马群。
远远的，塞罕乌拉山巨龙似地横在草原。以往的春天里，那里会传来萨满的鼓声和歌声，那是一年一度祭奠苏鲁锭的盛会。
日本人一来，草原上静下来，人心却都悬起来，都觉得有场大事要发生。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是那个早晨，荟福寺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正在给苏鲁锭上香，我以为是巴图回来了，可是却没听到马蹄声和巴图喊爷爷的声音。我走出屋门，大惊失色――院子里十几个蒙面人，手持短刀，黑压压向我逼来……前排的两名黑衣人，魔鬼般冲上前，对我拳打脚踢，还反剪住我的双臂。低声命令道，交出苏鲁锭！
有血流出来，我吐一口，一颗牙齿掉在地上。我笑了。我说，苏鲁锭就在供桌上，你们去拿吧！
一个黑衣人取下苏鲁锭。为首的一个说，要西，你的要配合！
我知道，面对这十几个人，我的抗争毫无意义。
那人持着苏鲁锭，又问我，苏鲁锭的秘密？说出来！
我侧歪着头，看他。我说，不知道！
那人也笑了，说，你还有个宝贝孙子巴图呀！他放马可要当心点！碰上狼，尸体都会找不到啊！
我的脊梁颤抖了一下，我说，放开我。
那人说，说了就放你！我说，你们这些人，我还能跑啊？
那人挥挥手，就松开了我。
我直起腰身，我向大殿一指，众人都顺着我的手势看过去……我却猛然向一把短刀撞去，我觉得那刀很轻快地穿过了我的身体，剧痛刹时传遍我的全身，我的身体亦软软地倒在地上……我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苏鲁锭的秘密。
那人沉默了一阵子，再挥手，众人都影子似地退走了。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灵魂却要飞翔起来了。
我死，就是让他们以为我带走了苏鲁锭的秘密，就不会为难我的巴图啦！
这时，我的耳边却传来脚步声和哭泣声，有人扶正我，问，你为啥这样？我，我可没想杀你呀！
我睁开眼，见是那把短刀的主人。面具早被我撞下来――竟是一位女子。她的长发好美，斜垂胸前，美丽的双眸盈满眼泪。
我笑笑，我对她说，不怪你，是我自愿的！
爷爷！她哭着喊我。
我说，好孩子，别，别哭！
她呜咽，悲唤，爷爷，爷爷，不要啊！
我头一歪，灵魂升上腾格里，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是守护苏鲁锭的，苏鲁锭没了，我的命也就没了。
慧子
三天后，马蹄声再度撕破草原的宁静，我在前面惊慌失措地逃，身后四个武士夸张地狂喊花姑娘……其实我们是在演一场戏。
三天前的那个早晨，我抱住死去的爷爷，止不住泪水。这时，佐佐木却不住声地喊我，慧子慧子，咋还不走？大佐都生气啦！
不提大佐倒好，一提大佐我皱皱眉，很讨厌。本不该这样的，大佐是我的未婚夫。在东京的樱花树下，我们海誓山盟过，也举着拳头说过效忠天皇，东亚圣战的话。可进了中国，大佐为理想杀人把刀都砍卷了刃，我对他就再也爱不起来了。我觉得他变了。那天他拉住我的手，我却狠狠地打开了，我都吃惊自己的过激行为。我吸吸鼻子，干呕。我说，你的身上有味！大佐左右看看，说，没有啊！又盯住我的眼睛，半晌方说，你，你变啦！
为首的那个人就是大佐，大佐说演一场戏吧！慧子你去套出苏鲁锭的秘密。只能玩暗的、阴的，这些蠢牛，武力解决他们会拼命！
我在前面逃得很夸张，帽子丢了，头发也散开来，张牙舞爪地飘在风里。看看前面就到了荟福寺，四个武士吵嚷得更欢啦！巴图就在那一刻蓦然出现了，他让过我的马头，弯弓搭箭射向为首的武士。那人反应快，一低头，箭射中后面一人的手臂，四人惊呼一声，拨转马头，逃了。
为了把戏演好，演真实。我勒马时，却重重地跌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痛袭遍全身，竟有血流出来，右臂都不会动了。
巴图古铜色面孔，浓眉大眼的很英武。巴图为我包扎时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塔娜！巴图就没了话。疼痛也让我一时找不到话，于是我们就都沉默了。
后来，巴图要我休息，他说他有事！我问什么事？巴图却摇摇头，说你别问！就骑马跑远了。
我知道巴图这是要去军营寻仇了，其实我们戴着面具也没用，草原上谁能杀人抢苏鲁锭呢？这样也好，大佐神不知鬼不觉抓住巴图，不愁问不出苏鲁锭的秘密。
我要提前赶到军营，让大佐他们做好准备。戏还要演下去――我脱去蒙古袍，把寺里的桌桌椅椅弄得东倒西歪，还扔下一把武士刀，就咬牙上马，飞奔而去。
是拂晓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刻巴图闯进军营的，尽管大佐放了三道绊马索，可还是没有擒住巴图，倒让巴图很轻松地放倒了几名武士，逃之夭夭。
大佐气急败坏，狠狠地抽了佐佐木十几个耳光，就让他滚出去了。我坐在那里，也一筹莫展。大佐和我连那顿早餐都没有吃。
午时，佐佐木却连报告都没喊就跑进来，语无伦次地说，巴图，巴图来啦！
大佐搔头没明白，我反应快，一个箭步躲进帐后。
巴图冲进来，巴图说，你们不是找我吗？放了塔娜！
我的心剧烈地颤动一下，原来巴图竟是来救我的！
大佐早一挥手，众人上前擒住巴图。
那晚的皮鞭声和锁链声响了大半夜。也是在拂晓前的那一刻，我偷出苏鲁锭，救走了巴图。
草原深处，我抱住受伤的巴图，巴图也抱紧我，彼此用对方的身体取暖。我觉得很踏实，很幸福……
巴图没问我什么？可我抱着他，脑海里却不时地闪过东京的樱花……也许也许，没有也许啊！苏鲁锭的秘密就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揭晓了――只见被夜露打湿的苏鲁锭枪杆上，竟然显出四个大字――“血祭罕山”。
看着熟睡的巴图，我的脑海里又不时地闪过那樱花……我心里很乱。最后，我那不争气的嘴，终于还是尖利地啸叫一声……
远远地，大佐带人跑过来。
苏鲁锭被插在塞罕乌拉山顶的敖包上，我看到面色苍白的巴图被卸下马，按倒在地――大佐要用他的血祭奠苏鲁锭。
山风吹拂我热辣的脸，我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
大佐举起的手尚未挥下，我却禁不住大喝一声：“慢！”，声音出奇的大，传出好远。
武士们也都吃惊地看着我。
大佐慢慢侧转头，看看，忽然笑了。大佐递过来一把刀，大佐说，你杀了他！
我的脑袋仿佛遭逢雷击，连带身子也站立不稳。
后来，我还是一步步逼近巴图，巴图却是笑着的，我的脑海里不时闪过爷爷宽厚的笑容和巴图关切的眼神……
那几步，象走了很久。
我猛然挥刀，却割进自己的脖颈里……一刹时，天好蓝，云好白，草原好大……
为了那樱花，我不得不抢苏鲁锭；可为了巴图，我，我不得不先走一步，陪他！
巴图
起风了，苏鲁锭的枪缨子一掀一掀。我看见，大佐脸上的肌肉亦一颤一抖。
我脸上却堆叠着不屑的笑。令我没想到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巴林王竟和巴林部众黑压压地向敖包走来。他们的身后，是日本兵端着的雪亮刺刀……
那天我骑马返回荟福寺时，爷爷的身体已然冰凉，苏鲁锭也不见了。还能有谁呢？我闯进巴林王大帐，要向日本人寻仇。巴林王软摊摊地斜在床上，云山雾海地吸大烟。巴林王说，日本人有枪，我们能去？还不都成了活靶子啊！我说我们偷袭！巴林王厌恶地撇撇嘴，旁边的管家早一鞭子抽在我脸上，轰走了我。
现在看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大佐鹰眸紧盯我，霍然起身，一步步向我逼来，后面的人群里一阵惊呼。两名日本兵狠狠按住我。大佐抽出指挥刀，却让他们放开我。大佐叽哩咕噜地说，慧子是因你而死，我要和你决斗，亲手劈了你。
有人扔给我一把刀。我弯腰拾刀时，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是昨晚那顿皮鞭让我受了伤，但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其实，我在给慧子包扎时，我就觉得她不像草原人――她的身上有股浓重的胭脂香。可我闯完日本军营返回时，见到荟福寺里的情景，却又坐不住了。我决定还要闯军营，救慧子。我不能因为我的猜疑而断送一位好姑娘，那样我就是活着也不会开心的……
场上的情形不容我多想，大佐再次举刀，我还是不屑地看着他。大佐狼嚎一声，一溜碎步向我刺来。我若没负伤，我会用力格开，一刀削去他的脑袋。这回，我以左脚为轴，闪过他的进攻，手中刀却横切向他的脖颈。大佐头后仰，跌翻在地，可刀锋还是吃进了他的右臂，令他鲜血淋淋……几个日本兵上前逼住我，我哈哈大笑。
大佐气急败坏，大声地怒吼，杀死他，杀死他，他若反抗，就扫射巴林部众！
我看见面色腊黄的巴林王和战战兢兢的巴林部众，我真怕他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我荡开那几个日本兵的刺刀，我说，不用，我自己来！
我一步步走近神圣的敖包，我热泪流淌地望着苏鲁锭。其实秘密不是“血祭罕山”，而是“勇士之血祭罕山”――那天早晨我发现这个秘密时，刚涂掉上面的三个字，慧子就醒啦！
“苏鲁锭啊苏鲁锭，假如我的血能唤醒麻木的部众，那就用我的血来祭奠你吧！”
我站定身形，反手一刀递进胸膛，身子一晃，我忙抽出刀，拄在地上――勇士不能倒下，就是死也要站着。有血，缓缓流下来，蚯蚓一样地爬向敖包……
后面的人群里传来哭声和呼唤巴图的声音。
我双手拄刀，意识模糊起来……
敖包顶上的苏鲁锭闪耀金光，眩人眼目。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大地震动，马蹄声如雷，无数蒙古铁骑呐喊着杀出来……为首那人正是圣祖成吉思汗，他手持苏鲁锭，身后紧随着他的四杰、四勇、四弟、四子……我的身边，一团团黑影搅在一处……
好久好久，四周一切都静下来，疼痛消失了，我的灵魂飘向腾格里，耳边隐隐传来萨满的鼓声和歌声：
心应当铁
骨应当炭
胸应当炉
血应当汗
我心似铁
感召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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