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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年间，怀安县的廪生宋焘收到一封来自河南的书信，那是曾经与他同在县学的好友姜远寄来的。
书信到宋府的时候，已经离寄信的时间又过了三天。
这时的宋焘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卧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都是大汗。
他的母亲代他收了这封书信，但他母亲不识字，只好将信放进箱底，想等着宋焘病好，再拿给他看。
当天深夜，宋焘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他慢慢走出宅院，却见外面突然变得通明，好似白昼。院门外，一个书吏模样打扮的人等候在侧，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匹白马。
那人一见宋焘，便微笑着说道：“您是宋公吧，小官带您去应试。”
宋焘一脸的疑惑，却被那个小吏强硬地攥上了马。那小吏牵着马走在前面，无论宋焘问什么，他都一概不回答，只顾闷头朝前走。
一路走来，宋焘只觉得俩旁的道路很陌生。大约过了俩个时辰，马儿停在了一座城郭前。宋焘望着前方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禁心生震撼。
那个小吏带着他走了进去，一路上，宋焘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到走进里面的正殿，便见十几个官员坐在前方。那些人中宋焘几乎都不认识，可其中唯独一人让宋焘心中一惊，只因那人的模样打扮像极了平常人家供奉的关帝神。
在这空旷的屋檐下，摆着俩张桌案。右边的桌案前，已经有一个白衣秀才坐在那里。宋焘遂走上前，与那秀才并肩而坐。
没过多久，那个小吏拿着俩份试卷分别发给宋焘和那白衣秀才。
宋焘小心接过，并将那份试卷打开，只见上面有八个大字：一人二心，有心无心。
宋焘沉吟片刻，提笔答道：凡一事成，或有心而为之，或无意而为之。若得刑明昭彰，子有心为善，虽为善而不予赏。子无心却遗恶，虽致恶事，不予典罚……
等到俩人都将试卷答完，小吏将试卷收起传给正堂的大人们阅览。
那些大人们看完宋焘的试卷，都称赞不已。
随后那些大人一番讨论，宋焘被传至殿前。
其中的一人说道：“河南尚缺一个城隍，你很适合。”
听到这里，宋焘恍然大悟，可随即便想起自己年迈的老母。他把头在地上猛磕道：“承蒙各位神官厚爱，叫我当这一地城隍。我本不该推辞。可是我的母亲如今已经七十岁了，我恳请各位神官能允许小子先行侍奉老母，再来任职。”
坐在正中的那名神官看了一眼小吏，示意他呈上命簿。
神官将命薄翻到宋母那一页，查之还有阳寿九年。诸位神官都很犹豫，一旁的关帝神却忽然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张生代掌九年何如？”
众位神官都点头，于是关帝神对宋焘说：“念你至孝，便许你九年。九年之后，再来报道。”
面后，宋焘和那位姓张的秀才一道被送出殿外。
宋焘与张秀才一同走到郊外。张秀才对着宋焘一拜：“多谢宋兄慷慨，小生别无长物，唯有赠诗一首。”说着，张秀才提笔写下词句：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随后俩人就此拜别，宋焘即刻踏马而回。
等到宋焘回到家，他感到异常疲惫，倒头便睡去了。等他从大梦之中醒来，却忽然发现室内所设竟为灵堂，而宋焘此刻正躺在一副棺材里。
他的母亲哀嚎着，憔悴的样子已不成人形。宋焘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宋母见此先是大惊，随后却与宋焘紧紧抱在一起。母子二人早已哭成了泪人。
第二天，宋焘去临县的长山县打听，果然有个姓张的秀才突然暴毙。之前听张生说，他原本便是个孤儿，死后怕是无人掩埋。于是宋焘替他立了碑，碑上还刻着张生写的一行诗：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三年后的某一天，宋焘决定带着母亲去河南，熟悉熟悉当地的人情，以便日后履行城隍之责。
就在母子二人收拾家当的时候，宋焘偶然发现了那封被宋母放在箱底的信，上书：宋焘吾友亲启。
宋焘将信拆开，却见里面的信纸之上竟沾有血污，他惊讶之余便读了起来：
姜狱中顿首：
宋焘吾友见上，罪兄此生悔矣。首辅事发之日，吾与其勾当相累，罪至妻女。
罪兄问斩之期将行，已是无话可辩。可妻女实乃无辜。罪兄身居河南数年，奈何墙倒众人推。
而今，唯有依托远在怀安之贤弟。惟愿贤弟能速速赶赴河南，为罪兄糟妻及一女赎买，不至沦落风尘。贤弟之恩，罪兄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姜狱中再拜。
读罢此信，宋焘心中惶恐，遂即拿着书信询问宋母，却知此信已逾一年之期。
宋焘崩溃大哭，对着年迈的老娘泣不成声道：“娘，你我母子皆为罪人啊！”
当日，宋焘驾着快马日夜兼程奔赴河南。
询问姜氏，却知姜氏在姜远被斩首后的第七天就被送做了官妓，为保清白，自缢而死。
询问姜女，却知其被发配大户为奴。当时河南大旱，盗匪四起。姜女所在的大户，满门被贼所屠，姜女乱葬山野，早已辨认不出。
听到此，宋焘整个人突然变得癫狂起来。他一边走，一边还喊着：“无心为罪，其罪当诛！”
他不停的走啊走啊，走过了日与夜，走过了白与黑。
最终，他走到一处关帝神庙前。关帝神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他，没有言语。
宋焘俯身下跪，一连叩了十九个响头，直到自己的鲜血爬满了整张脸。
“神官错爱了，宋焘此生，不配为城隍。”说罢，宋焘失笑起身，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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