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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邓屋“乱日本”那年前前后后的故事!

时间:2018-11-15

这是一个依着山势而建的带条状屋场,长有六七百米,最宽处仅一百多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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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赣南的信丰县与定南县交界处的偏僻山丘里,有个全是邓姓的小山村,这个山村以姓而名——邓屋。这是一个依着山势而建的带条状屋场,长有六七百米,最宽处仅一百多米。地势南高北低,因此东南端叫围高,中间叫新屋仔和老屋仔,北端叫樟树下。

公元1941年分居在赣南的信丰、赣县、定南等地的一支邓氏族人,在邓屋内江老屋仔地段筹建了新的《邓氏宗祠》。宗祠长约26米,宽约16米,分上、中、下三间大厅,三厅两边附着6间厢房,总建筑面积约400多平米。据说新建的《邓氏宗祠》雕梁画栋,气派盖过了周边任何姓氏的祠堂。祠堂建好后,族人在祠堂里办起了学,全保有能力供孩子读书的家庭,都把孩子们送到这座祠堂里就学!

祠堂被国家征用为抗战的军火库

由于《邓氏宗祠》处在相对偏僻的山村,公元1943年初,《邓氏宗祠》被当时的国军选为存放抗战用的军火库。

1943年的农历3月,正是江南阴雨绵绵的季节,国军征调了周边数百名壮劳力将原存放在小河、大塘埠、铁石口三地的战备军火全部扛运到《邓氏宗祠》里存放。

当年的山村只有人行的小道,民工每天一个来回只能搬运一趟。我小时候在外路遇一位老人,他听我说是内江邓屋的人,老人叹息说:“我当年因为被征去搬弹药,去过你们邓屋,你们邓屋当年的祠堂太漂亮了,可惜在乱日本时被炸了!”我当时年纪小,很遗憾没有细问老人当年搬运军火的故事。

据说,当年,民工们是从铁石口益口经芫坝的青山洲,翻山越岭沿着蜿蜒岖崎的山间小道扛抬着一箱箱粗重的军火,由内江圩的凹子下运到邓屋的祠堂里。民工们一路跌跌撞撞地搬运了十几天,把脉田间的路踩踏成了一条带状的烂泥。

民工们搬来的弹药都存放在祠堂的6间厢房里,一箱箱的也不知是些什么样的武器弹药。当时国军安排了一个排的兵力驻守在祠堂,排长姓祝(音),大家都称他祝排长。

国军进驻《邓氏宗祠》后,在祠堂门口架着一挺机枪,日夜都有兵守在机枪的岗位上。守卫部队还养着两条凶恶的狗,村民平时不得进入祠堂里闲逛。

过了数月,守卫祠堂军火库的国军换了防,一个排的兵减为二十人以下,负责人姓方(音),人被称方库长,另一个姓曾(音),人称曾秘书,据说这位曾秘书是负责通讯联络的官。

据健在的老人回忆:除姓方的库长外,其他兵都很守本份。倒是这位库长大人不怎么样,他在屋场里与两位女人有染,其间还因为与一位王氏女人引发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方长官当时拔出手枪追打过一位与他争风吃醋的村民,所幸这位村民跑得快,不然他还可能真被这位方长官一枪给打死了呢!

老人听当时的大人说,山村里之所以会遭受这场灾难也跟这位方长官迷恋这两位女人有关。说本来上峰要把《邓氏宗祠》存放的军火转移到更偏僻的龙洲去,而这位方长官因为舍不下到手的女人,巧言说服了上峰放弃了转移军火的计划。

方长官不仅好色,还很凶暴。一次,内江圩一名叫庾名忠的后生,不知天高地厚用鸟铳打了他们的狗,被方长官捆到祠堂,打得遍体鳞伤。说要不是看他老实,回答得好,方长官就一枪把他给崩了。

总之,方长官在山村守库这一年多,村民都非常惧怕他!

日本鬼子快来了

虽然山村外的世界经历了二次世界大战,我国的抗日战争也打了八年了,但是这里的山村一直平安着。就象个世外桃源那样,村民们过着“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可是这种平静的生活终于被垂死挣扎着的日本鬼子给打破了。

公元1945年的农历五月初,守库的国军方库长找到邓氏族长说上峰来了命令,日本鬼子就要来了,存放在祠堂里的军火已来不及转移了。为了确保抗战的最后胜利,这些军火只能忍痛销毁,绝不能留给日本鬼子!他命令族人赶紧把祠堂里的祖宗牌位搬到安全的地方放好,为了抗战的胜利,祠堂是保不住了!

族长哀求着这位国军方库长,说愿意率全村人力把这些军火搬到后山的大凹子里隐藏起来,这样既不用销毁这些军火又能保住祠堂不损,一举两得!方库长说:这不行!根据情报日本鬼子就要来了,这么多军火时间来不及搬运,再说这是命令,他不能违背!还说:放心!虽然祠堂会被销毁,但是过后只要他能组织好族里人收集好这些弹药销毁后的废铜金属,将这些东西卖了,足够修建一座新的祠堂!族长无奈只好叫族中壮劳力连夜将十几个祖宗牌箱搬到门楼上去隐藏。

乡亲们聚在一起搬着十几箱祖宗牌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军火销毁的事,有人说:这么多军火销毁了也可惜,而且一旦爆炸不仅祠堂毁了就连周围民房也会严重受损!说我们屋场周边有十几口鱼塘,水面少说也有十几亩,再说这些鱼塘中心烂泥都齐腰深,大家齐心合力把这些军火分开都搬到这十几口池塘里,如果怕日本鬼子发现就踩没进池塘中心的淤泥里去,一点痕迹也看不出…… 方库长听着不露声色,乡亲们无可奈何地继续搬着祖宗牌箱。农历5月初3日,方库长向族长说上峰已同意把军火沉到村子周边的16口鱼塘里并要求全部踩进鱼塘的淤泥里去。可是这时为时已晚,乡亲们都在慌乱地收拾自家的财物,准备躲逃了。这时的族中长老辈们也失去了平时掌控族人的能力,召集了一圈再也没有积极响应的。国军守兵们只好无奈地做着销毁军火的准备!

“乱日本”的灾难来了

公元1945年农历五月初四日早饭后,祠堂里驻守军火的国军此时在忙着安设起爆库中军火的地雷。他们安设好地雷后,拉了两根电线到距离有6百米外的一个叫鲤鱼墩的小山丘上准备起爆。第二天就是传统的端午节了。往年,端午节前几天,是乡亲们迎接端午节裹粽子的日子。几天来“乱日本”的传言让乡亲们怎么也安不下心来裹吃粽子,家家户户都急急忙忙地各自收拾着自家的财物,向背后的深山密林山中躲藏。人人各自为政,慌乱地挑着财物,带着孩子选择着认为最安全最隐密的山窝里逃去。我的父亲说:他那年才14岁,背着不满周岁的妹妹就在屋场背后的一个山窝里躲藏。我的爷爷奶奶因为自家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子就在祠堂的边上,久久地不忍离开。快到中午时分,那些当兵的催着他们赶快离开,说一会就要起爆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挑起财物向后龙山的密林中走去。我爷爷奶奶刚到后山大凹子的左则山匹上就听到天崩地裂一声巨响,震耳的爆炸声响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阵的地动山摇!当时我爷爷双脚一软,挑着的担子也从肩上落了下来,双膝不自觉地跪了下去,失声痛哭地哀叫着:“完了——,家没了!天老爷啊——以后可怎办啊?!” 我爷爷奶奶知道,天崩地裂的爆炸过后,建在祠堂右则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几间瓦房肯定也随着祠堂一起被夷为平地了。

天崩地裂的爆炸声过后就是一阵阵呼啸着的声响和不停的子弹、炮弹爆炸声,炸飞的房梁瓦片砖头就象下暴雨一样伴着轰隆隆的爆炸声落下来!

躲在密林中的乡亲们眼里噙着泪水,呆呆地望着浓烟滚滚的家,为知所措地苦熬着过了今天就不知明天会怎样的日子!之前,乡亲们早就听过日本鬼子如何凶残地对待中国人,听过日本鬼子在我国的东北、南京等地的一个个血淋淋的暴行。想不到,日本鬼子就连这偏僻的山村也不放过。下午,西北方向不时地传来零星的枪声,乡亲们知道日本鬼子来了!

听到枪炮声,善良的乡亲们忘记了家园被毁的悲痛。农历五月的密林中正是蚊虫猖獗的季节,夜晚,嗜血的蚊虫隔着衣裤也阻挡不住这畜牲的叮咬!乡亲们就这样躲在密林中苦捱着日子,白天听着枪声,夜晚被蚊虫叮咬……

老人们回忆说:我们屋场的东北方和东南方发生过两次激烈的交火。我们这屋场有两条小路通往东面的山香村,一条在屋场的南端,一条在屋场的北端,山香又是通往虎山的必经之地。据说有一股日本鬼子是要往定南方向窜去的,而虎山过去就是定南县了。这股日本鬼子选择从虎山窜向定南,这两条小路就是必经之路了。我们屋场的东北方有一条叫杉山坑的山沟壑,就在杉山坑的山顶上,日本鬼子与驻守在山香村的一处山头上的国军狙击部队打了一战。日本鬼子向国军开过几炮后,国军就退守进虎山龙州迳子里去了。龙州迳子处在我屋场的东南方,日本鬼子在这里遭到了国军的顽强抵抗,枪炮声响了好久。老人们说现在杉山坑的山顶上还有当年鬼子留下的战壕呢。

天崩地裂爆炸声过后的山村

乡亲们躲藏在山中苦苦地熬着日子,断断续续的枪炮声响了五六天,山村里才渐渐地平静下来。乡亲们这才陆续回到家里,回到家的乡亲们第一时间就是来看祠堂被炸后的情况,只见象征着宗族兴旺发达的《邓氏宗祠》成了一片毁墟,埋设地雷的地方被炸成了一口“塘”,满地都是爆裂的子弹碎片,祠堂的房梁砖瓦飞得四周到处都是,其中有几根竟然飞到了百米远外的农田里,有一根还深深地插竖在农田中就象现在立的电杆。

祠堂右则四户民房也陪着祠堂一起成了毁墟,左则的民房瓦面被掀掉大半,有几处墙砖被烧红,周边两百米内的房子瓦面都不同程度地被炸飞的砖瓦炮弹砸出了无数的窟窿。回到家的乡亲们来不及享受灾难过去的喜悦,都各自忙着收拾被损的家园,谁也顾不上爆炸过后满地的金属财富。小时候我奶奶说:我家的房子最惨了,连房子的基足也炸没了。爷爷奶奶只好带着儿女们挤在残存的屋场门楼里睡。做饭就在一南瓜架下垒了个土灶,瓜架上弄了点茅草盖着,下雨的时候棚子漏水就只好戴着斗笠站着吃饭,奶奶说他们那时受过的苦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又过了几天,乡亲们这才有心情欣赏放在祠堂里两年来谜一样的军火残骸。原来这些军火种类有十几种,最多的是子弹,子弹爆裂的弹壳到处都是,弹头就象粒粒的花米在弹壳中特别显眼。弹头大多是尖头的,也有少量是圆头的。还有一种子弹特别大,听说是高射机枪用的子弹。炮弹也有大大小小几种,大的炮弹头有现在的啤酒瓶大,弹筒差不多有家里量米用的升筒大;小点的弹筒也有酒杯这么大,弹头有耘田拐子粗。还有一种炮弹一头还带着几片扇页的。这些炮弹有些炸飞在附近的民房中,也有不少炸飞在附近的草丛和菜园中。开始乡亲们很讨厌这些尖锐扎足的碎弹片,直到有外地的货郎常来村子挑这些弹片,乡亲们才在伤痛中醒过头来,明白这些东西是值钱的财富。于是,乡亲们将这些弹壳残片各自收起来了。记得我们小时候每逢雨后,都到门坪上去寻碎弹壳来换糖吃!此后的几十年里我们屋场不时地有人在深深的淤泥中捡到炮弹头和炮弹壳,记得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有一位叫星姣的姑娘在自家池塘的淤泥中捡到一根一米多长的弹筒,弹筒是一根黄黄的铜管子。廿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人在后山捡山栗籽时在厚厚的树叶里拔拉到了一整排的子弹;前些年有一位村民在门口的池塘里建房挖基时也挖出了两枚炮弹头,至今的祠堂边上的地下还能挖出碎弹壳呢。

解放后,“土改”工作队驻在屋场里专门处理过那些军火的遗留问题。工作队的人一边动员群众将收集到的零星子弹、炮弹交给政府,一边从群众中调查了解当年的情况。通过审问当年与方库长有交情的地主家的童养媳,工作队在她家的一间大房子里挖出了几十箱方库长暗藏下的军火。据说是利用一间长长的房间砌了一面暗墙,从房间里看一点也看不出这间房里藏了几十箱的军火。是当时的工作队通过那女人的口供用尺子对这间房子的内外进行测量后,从内外长度之差,才发现了这间房还有收藏空间的。于是,折开东侧的暗墙,才发现暗藏着的军火。“土改”工作队的人将挖出的军火贴上封条后,由当时的民兵队长庾才根带领民兵将这些起获的军火扛运到小江区政府!

强弩之末的日本鬼子

1945年的端午节,乡亲们躲在密林中,就象与世隔绝了一样,除了听到枪炮声什么也不知道。枪声停了一段时间,男人们就悄悄地走出林子探看情况,确认安全后才带着家人回家。回到家后首先闻到的是一阵阵尸肉腐败的臭味,整个村子到处是乡亲们来不及带走藏匿的动物被鬼子杀了吃剩的杂碎和鸡、鸭、猪、牛的头足和皮毛。原来鬼子们是把鸡鸭扒开皮取其肉,猪牛是杀死后取其四腿的肉,其余部分全部丢弃,弄得整个村子里一片狼藉。离祠堂数百米远的围高虽然幸免了遭受军火销毁之难,但是却遭受了日本鬼子的严重破坏:三户人家的房子被鬼子烧了个精光,新屋仔的房厅祠堂也被鬼子烧了。原来日本鬼子夜晚在这里宿过营,鬼子们在邓延伯的房门楼上东南面的墙面上掏了个大洞,鬼子利用这个洞俯视着东南开阔地上通往虎山的小道,在这间楼里安排了哨兵注视着这片开阔地。邓延伯楼上藏着半缸蕃薯糟,日本鬼子就把屎尿撒在这口装着食物的缸里。在屋场南端通往虎山的小道上,一处地名叫大丘面六月六的地方,乡亲们还发现了两具战死的国军尸体。其中一具致命的是枪伤,一具虽然也有枪伤,但却是被剌刀扎死的。尸体已经发臭,乡亲们看着不忍,几个人合计着在山坡上挖了个大坑将两位牺牲的国军埋了。在屋场北端的小道上,有一间村民的水车碓房,乡亲们在这间碓房里发现了三位被日本鬼子遗弃的生着重病人已瘦得皮包着骨的民夫。他们见了乡亲们都抻出骨瘦如柴的手一直喊叫:“老表——饭啊!”这三位自称是山东人,是被日本鬼子抓来充当运输工的民夫,鬼子看他们生病将要死了,就把他们遗弃在这里。十几天后,这三个可怜的同胞就死在了我们屋场的小道上。

据说,军火销毁的当晚,有几位胆大点的村民忍不住想摸黑回家看看自家的房子,谁知被守在哨位上的鬼子发现了,等他们一个个摸进屋场里就被捉住了。乡亲们回来后才知道邓延普和邓礼桥等5位青壮男子没有回家,有人说看见他们被日本鬼子抓住用枪押着为鬼子挑担呢!过了十几天邓延普最先回到了村子里,据他说:日本鬼子想从定南窜向广东,却在定南遭到了中国军队强有力的狙击。日本鬼子无法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只好回头往来时的北面边打边退,他就是趁鬼子交战时瞅空逃脱了的。

又过了几天,其他三位被日本鬼子抓去挑担的男子也回到了村子,他们叙述的遭遇和邓延普差不多。两个多月后,传来了日本鬼子投降、抗日战争胜利的特大喜讯。几天后邓礼桥也回到了村子,他说,他被日本鬼子押着挑担到了九江,刚到九江日本鬼子就投降了,他就是在日本鬼子投降后回来的!

我不知当年我的前辈们牺牲了家园对抗日战争的胜利作用有多大。虽然辛辛苦苦修建起来的《邓氏宗祠》毁了,家园也毁了,但是前辈们给我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只有对日本鬼子的仇恨,没有流露出丝毫对政府的怨恨。朴素的山里人也明白:只有把日本鬼子打回老家去,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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