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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有太多的琐事令我们难以释怀，选择宽容永远比心怀怨恨的要好。不尽如人意的细枝末节，在多年以后都会如同过眼云烟，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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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分浅薄的儿时记忆里，自己仿佛一直养尊处优，只因我有一个大我一岁，却对我唯命是从的姐姐。
“隔壁大爷家的桃子熟透了，你去树上摘，我帮忙望风。”、“我有五毛钱，你到店里去买零食，我分你一点，好不好？”、“姐姐，我好饿啊，你的馒头给我吃吧。”“……”
凡事无巨细，姐姐总会有求必应。
我一度认为这一切都由于姐姐太善良，太易相处，直到我进入学堂几年之后。
三年级的时候，我已然渐渐懂事，深知同学们戏谑的语气再三地唤姐姐“傻子”时所透露出的至深至切的嘲讽。我开始明白姐姐有异于常人，她是个傻子。
同学们常常欺负她，图一阵哄笑，对她百般捉弄，无所不用其极。
有一阵，男生之间流行一种游戏，“骑马打仗”：每两人一组，一个背上另一个，冲锋陷阵，驰骋杀敌。姐姐也被教唆着加入他们的行列。
众所周知，男生们哪里是诚心与她玩乐，无非是盘算着跟她分到同组。如此，那个幸运儿便得以一直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而姐姐，则始终扮演任人驱使的“马匹”，唯独她无法理解。
每当我气冲冲地将她脊背上的可恶嘴脸拽下时，她反而称那群各怀鬼胎的男生是“好朋友”，甚至对他们心怀感激，说他们不计较她是女生，愿意带她玩儿。
我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有个傻子姐姐，难以接受自己的生命中每时每刻都存在一个傻子如影随形。于是我开始冷落她，疏远她，拼了命地想跟她斩断瓜葛。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幼小的自尊心，让我在外界不绝于耳的揶揄声中，不至于羞赧地低下头来。
某次傍晚放学后，恰逢我值日，需清理干净教室方可离开。姐姐也拿了扫帚，我明白她的心意，她是想帮我分担。
我夺过姐姐手中的扫把，扔进墙角，睥睨了她一眼，告诉她不用她插手。姐姐微蹙着眉头，眼神中充满疑惑，小手紧紧地揪着衣角，半晌才幽幽开口：“那好吧，你别着急，我留下等你。”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一道啊？”我正忙于手下的任务，未曾抬首，“你快走吧！”
“可是……”姐姐又突然沉默，驻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恹恹离去。我听到她转身时低声嘀咕：“为什么大家不理我？就连欣欣也赶我走……”
姐姐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令大家不约而同地与她保持距离，不知道为何自己跟大家之间就突然隔了一道银河。这些，凭她一己之力，或许永远也琢磨不透。
我透过窗子，远远地望见姐姐独自行走。她抬起手，在脸上抹了抹，又放下。
落日的余晖悄悄沉在她的肩上，蜿蜒的河水绵延至远方，而她的孤单，似乎比河流还要长。
后来岁月渐长，春去秋来。都说时间能够令人忘记伤痛，抚平往昔，然而却始终没有足够的匠心来化解我与姐姐之间的芥蒂。
我们以一种极其简单的方式各自长大，一个殷殷谄媚，一个拒之千里。多有趣。
我迈入初中校园那会儿，姐姐早几年辍学了，当然是智力的问题。初中学校在镇上，同学们几乎来自四面八方，鲜有人知我生命中有一个傻子姐姐，耳畔的鄙夷声终于消散，背后也不再有人指指点点。
甩开姐姐的困扰，我顿时只觉海阔天空。晚间，我时常和三两闺蜜信马由缰地在操场漫步，路灯昏暗，夜色似油画里的色彩般浓郁。清风温柔地扶着发梢，沁人的花香迎面袭来，日子也变得轻巧悠扬。
中考前夕，荒唐之风盛行。旷课、早恋，顶撞师长成了许多同学的家常便饭。
当时，毕业之前必恣肆放纵，演变成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我和几个朋友，终于按捺不住，借着青春以及毕业的名义，向学校附近的网吧进发。
我们一致认为只有足够的张扬，才无负于风华正茂的年龄。如今想来，未免觉得幼稚。
而当我们在屏幕前尽情满足着各自的恣睢心理时，却分毫没有察觉班主任已怒不可遏地站在身后，之后便在办公室上演批斗的戏码。
风声流窜迅速，家长很快得知我们的不轨行径，不久爸爸就将我领回去反省。
我低头，跟着爸爸进门，窃窃地看他的背影，不敢作声。气氛一度陷入岑寂和逼仄，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大厦将倾，我明白这一回恐怕在劫难逃。
爸爸手中的柳条忽然就落在我的腿上、背上，我清晰地感受到柳条经过的地方，细细的，火辣辣的，疼得我直蹦跶。
始料未及的是，傻子姐姐竟然一下子扑了过来，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那一瞬间，柳条再也未能触及我，却换了姐姐替我遭罪。
泪水潮汐般滚滚而来，片刻不停留地从她脸颊纷纷滑落。她一边哭喊着央求爸爸，一边依然没有露出松手的端倪。
我就那样任凭姐姐抱着，木讷地看着她在慌乱中一再地用身体为我挡住柳条生硬的落点。
姐姐为我挡枪已算不得新奇桥段。因此令我纳闷的，从来不是她会一如既往地像多年前一样保护我，而是她竟自始至终都不曾计较我这些年头的刻意疏离。
很多人都说姐姐是傻子，包括我也这样认为。可不是嘛，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傻得不为自己保留分毫怨恨别人的余地。
校堂里“朋友”的狡黠，捣蛋同学们的嘲谑，以及我的冷漠睥睨，她似乎风轻云淡全然忘记了。
曾有位熟稔朋友认真聆听我口中关于姐姐的一切，不禁感慨世间太多的人压根不如我那傻姐姐，包括他自己亦不过是其中最平庸的一员。
他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他曾跟自己的爷爷发生从未有过的很是激烈的口角，然后夺门而出，远走他乡。他在外漂泊期间，爷爷病入膏肓，人生向晚，老人唯愿能再见孙儿一面。而彼时尚年少的他由于置气，一咬牙，狠下心来，没有让爷爷如愿以偿。往后，他每念及此，便觉心疼不已。
我记得清楚，他对我说：“你有没有觉得，生活中有太多的琐事，令我们难以释怀？是你姐姐教会我，选择宽容永远比心怀怨恨要好。其实往日不尽如人意的细枝末节，以后看来都只如云烟，不着痕迹。我们永远不要在怨念之中兜兜转转，请相信，每一次宽恕都会赠予我们更美的碧海蓝天。”
此后，我对姐姐的态度慢慢有所好转。但是多遗憾，我仍不敢光明正大地与她相处得多么融洽。坦白说，我不过是怕大人们窥见我内心的愧疚。
我念高中，需去离家更遥远的县城，每逢月底才休假两日。听妈妈说过姐姐常念及我，得知我二十八天之后才能返家，便寻来一枚红石砾，在墙上如数画了很多条竖杠。
每天清晨醒来，当务之急就是去墙边除去一道，口中念念有词：欣欣还有二十七天回来；欣欣还有二十六天回来……
等到墙上的记号全部被拭去的那日，姐姐吃过午饭后不久，便早早地独自穿过村头狭长的小道，在路的尽头面对我离开的方向望眼欲穿。
翘首以待了大半个下午，终于盼到我从车子上走下来，姐姐便急忙接去我的行李。
很多次，我都想拒绝，因为姐姐受大脑影响，发育受限，走起路来，总觉有些踉跄。我不忍给她平添负担，但又害怕她会误会，以为我存心疏间，所以我欲想婉拒，却三缄其口。
姐姐在前方行走，提着包裹，十分累赘。不时遇见水洼，为免脚下的污水溅到我的箱包，她不得不设法将东西举得很高。往往回到家中的时候，姐姐早已汗流浃背。
我看着姐姐满是汗珠的面颊，看着她傻傻的笑容，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热。我立刻故作平静地尿遁，藏起来抹干净泪光，待到眸中已寻不见一丝痕迹，才肯出去示人。
我常常想，姐姐真的没有智商吗？姐姐真的不会思考吗？我觉得都不是。反而她只是更加珍惜身边的人，更愿意去关心、去真真切切地爱护别人，满怀着诚心，热情地拥抱这个世界。
曾经的我以为姐姐缺乏心智，所以才会遭人愚弄。其实她只是深信别人都同自己一样简单纯真，故而始终保持着一颗初心，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世事如何磨砺我们，她也不曾接受世俗和谎言的洗礼。
多年后，姐姐结了婚。男方是个相貌十分丑陋的人，腿脚也不利索。
农村人，讲究的是实在，能干活，足以马马虎虎过日子便可。姐姐草草地嫁，男方草草地娶，以按条件分配的婚姻为准则。在外人眼中，这也无疑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当日，我向单位请了假，急如星火地赶去参加姐姐的婚礼。
途中，我蓦然发觉，跌跌撞撞走了二十几载，从前一直坚持的虚伪的自尊，不知在过去哪一夜的半睡半醒间早已消散殆尽。到如今真正将“面子”挂在唇齿的年龄，对于人家的不完美，反而能更加坦然地释怀。
姐姐已等了许久，一见到我，就神秘兮兮地将我推搡至房中，关上了房门。
我不明所以。姐姐走近床沿，居然从枕头中取出一沓人民币，走过来交到我手中。她拉着我的手，窃窃地说：“欣欣，我记得你以前爱吃糖葫芦，这一定能够买得起十个了吧……”她的声音又戛然止住了，眼眸微微转动，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对不对，应该是二十个！”
我有些愕然：“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姐姐大概不知道，那些人民币的数额，是远不止几十个糖葫芦的。
“你忘啦？我的压岁钱可从来没有花掉。”她笑着，眉宇间雀跃得不行。
她继续说：“以前每次想给你买糖葫芦，却总怕你骂我。有时候真的买来了，但看见你不理会我，就又藏回盒子里了。好可惜啊，都化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很多次问我要不要吃糖葫芦，在被我敷衍拒绝后，她总嗫嚅着，苦恼走开。
原来在我不曾触目的角落，她心心念念可以送我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每次却都失落地铩羽而归。
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钱票，眼睛涩涩的，视线开始漫漶得一塌糊涂。我再也忍不住了，疯了一样揽过姐姐。那一刻，我没有言语，却在拥抱的瞬间，缄默的泪一滴一滴盛满了姐姐的肩窝。
也许对一个人的想念，就像雨季里氤氲而出的云彩，淡入浅出却又泛滥成灾。
当初一别，我们已多年未曾再见。我武断地猜测，姐姐一定也如我一样，常念及过往吧。只是，我究竟留给了她些什么呢？约摸也就是那一张张冷淡的脸了。那多丑陋啊！
姐姐的钱，始终被我整整齐齐地安置于匣中。
那红匣，在岁月的长河中平静如水，只是每当我触及它，便有千万帧记忆的片段暗流隐没。思绪飞越过渺远的时空，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我与姐姐一起偷桃，又在那黄狗的狂吠声中落荒而逃……
其实姐姐一点也不傻，她只是太好，太好。
作者|五月时光编辑|小黎小姐图片|(某种白)源于网络本文版权归「花影故事」所有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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