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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日报记者 钟玮 文/摄
一次发烧
她再也不能正常行走
上周五是今年正月难得不下雨的日子,下午4点40分,曹云妹走出家门。
蓝色羽绒服外套上劝导员的红马甲,手上拿着小红旗,曹云妹用她早已习惯的步子朝环站北路新风路口挪着——这种在旁人看来有些别扭的步子,她走了60年。
曹云妹娘家在彭埠,家中有兄弟姐妹5个,她是老三。4岁那年,曹云妹突发高烧,妈妈见她不哭不闹,以为是她乖,没想到是她已经烧到说不出话了。等家里人把她送到医院,医生的话让人心里拔凉:“迟了,看不好了,小孩以后不会走路了……”
谁都想不到,曹云妹人生的第一个路口就是这样的急转弯。可妈妈没有放弃,她带着曹云妹四处求医。也许是上天眷顾,持续医治了几年,曹云妹终于可以勉强走路了。
不想,曹云妹的童年遭遇了连续急弯。12岁那年,她的爸爸突然去世,家中5个孩子只能靠妈妈一人抚养。大热天里,妈妈赤脚下田,曹云妹腿脚不便,只能蹲在田埂上看着。家里条件不好,她读了两年书便辍学了,回到家中割草,帮着妈妈喂羊。为了挣点零钱,她哪里有活干就去哪里,多少能帮妈妈一把。“我大哥还要辛苦,17岁就跟着人家去拉长板车,城西、城南、城北,到处送货,脚都磨破了,赚来的工钱都交给妈妈。”曹云妹说。
丁字路口
沉默背后
她理解家人对她的爱
挥着小红旗,劝红灯越线停车的骑车人,这是曹云妹如今的工作。这份工作,是丈夫老樊的一份特殊“遗产”。
认识老樊那年,曹云妹23岁。第一次见面,曹云妹对这个相亲对象不太满意,觉得老樊不太言语,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第二年,家里做主,让曹云妹嫁给老樊。领结婚证那天,曹云妹不肯去,大哥急了,张口就骂。嫁与不嫁,像是人生的“丁字路口”,当年大哥骂时,曹云妹一声不响地听着,她明白,大哥也是心疼她,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免得吃苦。
结婚生女后,婆婆给曹云妹在地毯厂找了份织工的工作。对于曹云妹来说,只要能赚钱,她都愿意去,做裁缝、贴商标,她都干过。后来,她去了一家洗衣厂上班。
老樊在自家一楼开了家副食品店,平时就看着店,外面的事情,他是不管的。曹云妹也不放心老樊外出,因为老樊患有癫痫,精神状况是不太好的,脾气发作起来无法无天,说话也容易得罪人。每逢休息天,曹云妹就会骑着三轮车,到副食品批发市场进货。
副食品店生意不错,家里有了些积蓄。2002年,靠着积蓄和借来了20多万元,家里造起了5层楼的新房子,曹云妹把一楼的店面全部租出去,给人家开小超市,自己当起了房东。邻居看了都说,这户人家,倒是女的把事情一手落了。
因为长期服药,老樊的身体不断发胖,170厘米出头的个子,体重有近100公斤,晚上睡觉时,呼噜打得震天响。有一年,老樊突然提出,要和曹云妹分房睡。曹云妹知道,老樊是不想自己的呼噜声影响她睡觉。她没说话,算是答应了。从此,他俩便前后屋各自休息。
再后来,村里拆迁了,洗衣厂也搬了,曹云妹提前退休。那一年,她49岁。
4年多前,曹云妹一家搬进了回迁房。房子是新的,日子照旧。曹云妹每天洗衣、打扫,并照顾老樊的一日三餐。还有一样,她也得管牢,那就是老樊的情绪。
“大半辈子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发脾气。”曹云妹说,老樊受不得刺激,一受刺激就会歇斯底里,邻居的花盆、自行车棚里的车、社区活动室的桌椅,都被老樊砸过,她不得不替老樊善后,要么恢复原样,要么赔钱,并一直隐忍着。
起伏路面
丈夫去世,这个家还得她撑下去
路口有点冷,曹云妹把羽绒服的风帽收紧,又把棉手套戴上。红灯了,她挥挥旗子,一排电动车缓缓停在白线后面。
“云妹,今天上班了?”同个小区的董大姐恰好路过,凑上来小声和曹云妹说,“你不要去想了。我妹妹的老公,过年前也突然没了。这种事没办法的,你自己管牢身体。”
“晓得的,晓得的。”曹云妹笑笑。
曹云妹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分房睡,老樊可能还有救。“真的只隔了一道门啊……”说着,她鼻头一红。
去年秋天,老樊站完岗,回家吃了晚饭,出去走了一圈,便回房睡觉了。第二天清晨6点半,曹云妹见老樊还没起床,觉得事情不太对。老樊每天早上7点半要站第一班岗,8点半离岗,下午5点到6点还有第二班岗,因此,他每天清早7点就会出门,6点半肯定起床、洗漱,准备吃早饭了。
门开了,老樊嘴唇酱紫,身体冰凉。曹云妹赶紧把女儿、女婿叫起来,并叫来了120。医生赶到一看,老樊已经走了三四个小时了,心梗。
“那时候我是真接受不了啊,他年纪又不大,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曹云妹说,“头天晚上还看他起来上厕所的……”
曹云妹记得,当时不少邻居都过来帮忙,还安慰她要挺住,这个家还得靠她撑着。想起这些,曹云妹眼眶湿润,一双手不断搓着。
时光都在油盐酱醋中溜走。如今,她一手带大的孙女上小学了。“是孙女,没错的。我们是农村的,家里招了女婿。”她笑笑说,年轻时怎么带女儿,她如今就怎么带孙女,累归累,心里还是高兴的。
大部分下午,曹云妹会在家洗好菜,看着时间出门,去接孙女回家。孙女背着书包,过长的书包背带随着主人的一路小跑前后抖动。曹云妹总会喊孙女慢点走,小心车,而孙女总会回头,笑嘻嘻地催她快点。每到这个时候,曹云妹总是乐呵呵的,然后加快步子,尽量跟上去。她的身体随着步子起起伏伏,就像她经历过的人生。
十字路口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腿脚不方便。”曹云妹打开家门,双手往围裙上揩了揩,“进来进来,家里就我一个人,刚刚在洗菜,等孙女中午放学回来开饭。”
门边,一面文明劝导小红旗就竖在那里。再往里,100平方米光景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如果不是地铁志愿者冯丽心细,恐怕没人会发现,曹云妹悄悄出现在环站北路新风路口做起了交通文明劝导员。以前,站在这个岗位上的是她的丈夫老樊。
“前一天还在执勤,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人没了。”说起老樊,曹云妹叹了口气,“所以我就顶上,继续站岗。”
曹云妹在屋里继续忙活,即便走起路来显得勉强。安顿完家里的事情,她站岗的时间就要到了……
开心站岗,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
“阿姨,昨天怎么没来?”一名相熟的交警走到曹云妹面前,和她打招呼。
“昨天雨太大,社区领导劝我不要来了。”曹云妹笑眯眯地说。
“有你们帮忙管管非机动车道,我们真的省力很多。”交警说。
曹云妹听后很高兴,因为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其实,自从49岁提前退休,她就有点闲不住,总要出去找点活干。两年前,社区招募志愿者,去当交通文明劝导员,曹云妹和老樊都去报了名,最终,社区只肯收他们中的一个。这个机会本来是曹云妹的,可老樊闲着没事,就跑去站岗,挥挥旗子指挥非机动车别越线,顺便给问路人指指路,他倒也挺开心。见老樊站岗站得那么积极,曹云妹索性把家管好,每天收拾收拾家务,接送孙女。
老樊去世后,街道、社区都挺关心曹云妹,到家里来慰问,还让曹云妹不用去考虑站岗的事。可是,曹云妹说,当初报名时就是她被选上了,老樊走了,她过两天就去顶上。
交通文明劝导员其实没那么好当,毕竟马路上还有一小撮不识相的人。被交警感谢是高兴事,也有些事情是让曹云妹不高兴的。
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见路口要变灯了,电门一扭,准备全速冲过路口。曹云妹见了,挥着旗子把他拦了下来。男人不听劝,嘴里蹦出不少零碎。曹云妹一听,耐心地说:“我也是为你好,不要闯了。”
可能是觉得丢了面子,男人顶了一句:“你真叫多管闲事。今天你是刚好在这里站岗,不站岗的时候,你自己也要闯红灯的。”
曹云妹心里当然有些不痛快,可她还是不声不响,在她看来,电动车被自己拦下来,没有闯红灯,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人家怎么说,没什么影响。
1小时的站岗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色渐暗,和老樊当初一样,曹云妹准备回家了。曹云妹说,老樊的房间里现在放着亲戚们送来的年货,还有拖把头、笤帚柄、纸箱之类的东西,这些奇奇怪怪的杂物都是老樊在世时捡回来的。“他就这么个人,很节省,家里的东西舍不得丢掉,外面看到有用的还要捡回来。”
老樊走后的日子,曹云妹除了想想亡夫,偶尔也会想起自己以前的日子。“我尽量不去想,一想眼睛就会红。”她说。
曹云妹的家其实就在离路口不远的地方,这会儿回去,刚赶上吃晚饭。“出门前,我买好了菜,有笋,还有虾。”她边走边说,“我女婿喜欢吃虾和蟹,我特意买了些。这个时候,他应该回到家了,我女儿也差不多烧好菜了……”
回家路上已经亮起了灯,曹云妹回望自己站岗的路口,进出东站枢纽的车辆川流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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