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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酒席还没结束，付红已经心猿意马。
因为一个叫周深的男人。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礼貌而周到，哪怕是面对公司刚进来的实习生。但是，付红的心却被这笑容撩拨起些微悸动。
因为，她敏感地察觉到，周深对她笑得不一样。如果说他对别人的笑是流于表面未达眼底，那么望向她的笑则是别有深意直击人心。
付红不是自恋，她从青春期就开始被异性各种追逐，对这种眼光再熟悉不过。
正值壮年的周深自然不像小年轻那样直白热烈，他的视线偶尔不经意扫过，在付红脸上定格几秒后，迅速转移。
一顿饭下来，付红和他对视了三次，只感觉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盛满了酒，想要灌醉她。
神思恍惚间，收到秦伟发来的信息：少喝点，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付红瞬间被拉回了现实，无聊的麻木的疲乏的婚姻生活。
往日滋生的不甘心，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她才三十四岁，秦伟也就比她大一岁，为什么他们已经没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点点活力？仿佛只剩下过日子。
她敛起最擅长的得体的职场笑容，悄悄闷了一口酒，红晕和愁容染上风韵犹存的脸颊。她想，会有人留意到她的不开心么？
酒足饭饱，周深被一群男同事簇拥着赶二场，付红和一个女同事顺路拼车回了家。
豆豆已经睡下，秦伟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明明是无趣烂梗的情景喜剧，他仍笑得一抽一抽的，似乎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
听到付红开门进来，他的眼神没有从屏幕上挪动一分，嘴里机械地交代一句：回来了啊，厨房里给你留了红豆汤，快去喝吧。
付红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到极点，狠狠地将包掼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吼道：就知道看电视，就知道炖红豆汤，有没有意思，你不烦我还嫌烦！
秦伟先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她，显然没反应过来，继而飞快地冲上来捂着她的嘴，小声说：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了，有事咱悄悄说，别吵醒儿子！说吧，究竟谁惹你了……
他一副低到尘埃的眉眼，巴巴地哄着她。
付红突然有点反胃，脑海里全是饭桌上那张不动声色却掌控全场的面孔。
她随口编了个发火的借口，弯腰换鞋，头顶上传来丈夫词不达意的安慰。他原就不擅长说话，在体制底层待久了，整个人更是钝钝的，开口闭口都让人觉得他是个没用的好人。
付红心里一阵反感，只想耳边嗡嗡的苍蝇声快点结束，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现在要去喝汤。
秦伟如蒙大赦，继续看他的电视。
红豆汤已经凉了，放了很多红糖，被灯光一照，变成一碗生了锈的腐水。
付红想起杂志上说的抗糖使人年轻，摸了摸脸。
片刻后，汤进了下水道，豆渣出现在垃圾桶。
如果生活可以像这碗汤，不乐意就倒掉，该多好。
-02-
付红一开始是爱喝红豆汤的，就和她最初爱秦伟一样。
年轻的付红究竟有多美，我没见过，但是常听长辈形容她狐狸精。
狐狸精虽然是骂人的话，却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资格挨这个骂。付红的确担得起骂名，她有一双媚气天成的桃花眼，迷死人不偿命。
现在年纪大了，这眼波不如从前水灵，风情倒是依旧。
秦伟屁颠屁颠追了付红好多年，看着她辗转换了几任男友，最终被他捡了漏。搁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一备胎，要不是前面的爆胎了，他就永无出头之日。
有的男人一把女神追到手，就开始装大爷，各种使唤对方。而秦伟，哪怕和付红领了证，仍旧低眉顺眼上赶着伺候。
他妈看不下去，嚷嚷：你这哪里是娶媳妇过日子，明明是娶个祖宗回家供着！
秦伟也不恼，笑呵呵地回答：妈，我乐意，她就是我祖宗！
一句话噎得他妈再也懒得过问他们的事，躲得老远，眼不见为净。
偶尔不得不见面的场合，看到付红穿得跟个妖精似的，还是会忍不住嘀咕两句。婆媳俩反正没好过，秦伟负责和稀泥。
久而久之，付红看秦伟就是一摊稀泥，没脾气。
男人一旦没脾气，就很难让女人瞧得起。因为没脾气，有些时候就是没能力的后遗症。
豆豆出生后，家里开销陡增，需要公婆的接济大幅提升。付红面对婆婆的讽刺，再也无法底气十足地反驳，只能回家找丈夫发泄。
秦伟就是个软面团子，任她东捏西揉一番后，继续笑呵呵地钻进厨房给她煮红豆汤。
生完孩子的付红总是气血不足，有经验的老人让她多喝红豆汤。
红豆汤清甜可口，很对付红的胃口。
可是，天天喝，早就腻了。
于是，她品尝了周深这道菜。
或者说，她被周深品尝。
谁是谁的菜，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他们看对眼了，一拍即合，距离那场让他们眼神碰撞出火花的接风宴两个月不到。
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他们在明面上没有任何越轨行为，眼神则渐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03-
周深是上面派来的领导，比付红大两级，她经常有文件找他过目。
在这对蠢蠢欲动的已婚男女眼里，文件是最好的红娘，光明正大地承载着他们的欲望和情愫。
批阅的过程，有限的空间内，孤男寡女你来我往的眼神发酵出浓浓的暧昧气息。只需要一点点契机，就可以点燃这场蓄势待发的婚外情。
终于，借着出差的名义，周深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套房里，成功拿下付红。
和那些只追求结果的男人不同，周深相当重视过程和仪式，给足付红尊重。
在这之前，并不是没有男人撩拨过她。只不过，都是些酒色之徒，想白白占便宜。付红瞧不上，也不甘心。
谁说女人三十豆腐渣，她付红仍是一枝花，照样有男人肯花心思来采摘。
周深是外派过来的，妻儿老小在省城。除了周末，他其余时间全部自由，有大把光阴陪付红玩恋爱游戏。
两个人下班后开车去郊区的农家乐，在没人认识的地方尽情扮演一对恩爱夫妻，享受着陌生人的注目礼。
或者是，躲在小城某个新开的酒店房间里，浪掷短暂而珍贵的婚外时光，恣意挥洒飞越道德的激情。
付红那双因为枯燥的婚姻生活而黯淡的桃花眼，再一次艳光四射，春意流淌。
因为一场婚外情，她焕然新生，越活越年轻。
对于妻子的变化，秦伟依旧反应迟钝。
除了说一句“老婆你变漂亮了”，再无其他。
豆豆已经八岁，生活早就定型，他对付红一百个放心。
所以，当父母怒气冲冲地找付红算账时，他仍一脸不可置信。
直到，付红自己点头承认，秦伟才不得不信，他戴了一顶全世界都看见的绿帽子。
伤心、愤怒、失望……在最后一刻化成哀求，他祈求妻子回归家庭。
哪怕父母在一旁大骂他没出息，秦伟还是深情而恳切地望着妻子，希望她回头。只要她回头，他可以不计前嫌，他们继续好好过日子。
他越这样，付红越是不满。这日子只是他一个人的好日子，于她而言，是阴暗的囚牢。
既然已经说破，她索性豁出去了，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和所有走了心的婚外情一样，付红期待光明正大，渴望山高水长。
-04-
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付红执意离婚。
为了奔赴新生，她连儿子都没要。八岁的孩子拽着她的行李箱，哭喊道：妈妈你别走你别走！
付红眼睛微酸，深吸一口气，用力掰开儿子的手指，将他一把推开，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成为她余生念念不忘的场景，每次想起，都会心痛。那小人儿绝望的蓄满泪水的眼睛，深深印刻在她心里，逼着她忏悔。
不过，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离婚之初的付红还是很开心的，犹如逃离牢笼的飞鸟，每一根羽毛上都写着自由。
这追寻自由的勇气，是她的情郎周深给予的。
床笫之上，付红不止一次问过周深，如果她离婚了怎么办？
周深情意绵绵信誓旦旦地回答：放心，我娶你！
现在她自由了，只等周深也离婚，他们就可以双宿双飞天长地久。
付红的美梦还没做完，就被周深的一句话敲醒：你有病吧，干嘛离婚。
付红如梦初醒，浑浑噩噩，缠着周深要承诺，对方避之不及，最后干脆道出真相：我为什么找你，就因为你结婚了，我不用负责啊！
付红听了滋生出更大的不甘心，只想证明自己，使尽浑身解数纠缠周深。小城不大，她的事迹流传甚广，外面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
相较于抛弃妻子的男人，人们更厌恶抛夫弃子的女人。
很长一段时间，付红连娘家都回不了。父母兄弟因为她颜面无光，放话恨不得她死在外面。往日一起逛街的好姐妹，更是不敢靠近她，生怕沾染半分败坏名声。
她因为一段感情而失去所有，只能更加牢牢地抓住这段感情。然而，她对周深越热情，对方越想远离。
纠缠一年后，周深向公司申请，调回省城，和家人团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于他，付红只是工作在外的一段消遣。他回家后，第一时间换了手机号码，彻底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对于付红，他是她押了半生的赌注，却输得一塌糊涂。她的工作也因此丢了，生活一片狼藉。
她蓦然惊醒，回头去找秦伟。
她记得，以前不管她谈多少男朋友，他永远在身后等着她。他说过，会永远做她的港湾，等她来靠岸。
付红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在纠结中走到以前的家门口，她踟蹰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没有她漂亮，但是眉眼温顺可人。秦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底气足得不像他，但是女人的神情很幸福。
付红落荒而逃，跑了很远才敢回头，看一眼曾经的家。
她明白，她真的是没有退路了。
这是付红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没有钱，没有男人，没有孩子，没有尊严，被当成笑话从一张嘴送到另一张嘴。
上天赐予她美貌时，就注定了她和男人的纠缠。她习惯了从一个男人的怀抱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索取他们的爱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醒悟，那些承诺和甜言蜜语，有的真，有的假，有的有条件，有的有时限。
付红消沉了很长时间后，应聘到一家美容会所上班。她保养得当，最适合做活招牌，很快在这行站稳脚跟。
豆豆上高中时，付红开了一家自己的美容院，招揽了几名员工。她自己慢慢清闲下来，时常去儿子的学校送点吃的。
豆豆不大爱见她，总是让同桌到校门口接过她手里的吃食。她给他发信息，他也不怎么回，偶尔推说学业繁忙。
他对她的冷漠，不是为了报复而刻意做出来的样子，是骨子里的疏离。这是让付红最绝望的地方。
尤其是年岁渐长，她越发怀念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模样。现实却是，他们渐行渐远。
她眼睁睁看着母子情分一点点在指尖流逝，终究无可奈何。
-05-
今年夏天，豆豆考上了一本，大办喜宴。
付红没有被邀请，是自己主动来的。
豆豆和父亲一家人坐在一桌，没人过来招呼付红，她便坐到了我身边的空位上。在场的亲戚里，现在我跟她最熟，因为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她的美容院。
我和豆豆是远亲，所以席位挺靠后。豆豆上台发言，感谢父母亲之类的，付红伸长脖子盯着前方，哭成一个泪人。豆豆感谢母亲时，特地看了看他的继母。
付红喝得烂醉，我开车送她回去。出发前打了个电话跟母亲说一声，好让她放心。
我挂完电话，听到付红嘟囔：如果我不离婚，豆豆是不是就跟你一样……
我看看她，明明光鲜亮丽，眼里却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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