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它的书名《午后四点》一样,这本小说富于哲理、富于生活。故事开篇,退休后的希腊语和拉丁语教师埃米尔与太太朱丽叶,来到乡下找到一所房子,开始他们向往已久的、惬意的隐居生活。
就是这样十分具有日常生活气的故事开端,却在短小的篇幅里,引导读者去思考“我们对自己其实一无所知”。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信奉一生的信念——智慧、文明、美丽、善良,真如我们执着相信的那么美好吗?
阿梅丽·诺冬在《午后四点》里向我们讲述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而荒诞背后透露的人性颠覆我们以往对自我、对世界的认知。或许智慧与蠢笨、文明与粗俗、美貌与丑陋,没有哪一方更对,也没有哪一方更高等。
人生的快乐和价值,与智慧无关
埃米尔与太太朱丽叶惬意的隐居生活被唯一的邻居贝尔纳丹先生打破了。埃米尔在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接待医生贝尔纳丹先生,但实际上贝尔纳丹先生是一个“讨厌鬼”。
他只会用“是”与“不是”回答埃米尔的问题,而无法用“是”与“不是”回答的问题,都会使得医生邻居感到愤怒。
在邻居贝尔纳丹先生蠢笨的语言能力、无礼的举止面前,埃米尔时常会滔滔不绝地卖弄他的博学,以企图使医生邻居感到讽刺和难堪。
在医生邻居面前,埃米尔更显智慧,然而这种智慧是无力的。埃米尔几乎使劲浑身解数,“入侵者”贝尔纳丹先生依旧每天下午四点准时造访埃米尔家。
直到埃米尔采用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方式——他向门外的贝尔纳丹先生怒吼“滚”。这种似乎蠢笨又粗俗的行为却奏效了,贝尔纳丹先生不再造访埃米尔家,但埃米尔的困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无论埃米尔以智慧的方式还是蠢笨的方式来应对邻居医生的造访,他都感受到困扰。他原本生活的快乐,被医生邻居展现出的不同认知和价值观冲破,在愚蠢的行为面前,智慧并没有略胜一筹。
小说中还有一位令人难以想象的角色,医生贝尔纳丹先生的太太——贝尔纳戴特·贝尔纳丹。当埃米尔和朱丽叶见到贝尔纳丹太太时,医生邻居的一切无礼举止似乎得到了解释。
作者用这样的语言,“一个囊肿,这个东西是个囊肿”描述贝尔纳丹太太。作者将她呈现在读者眼里,不像一个人,而更像某种东西或者某种动物,总之一种没有智慧的存在。
邻居医生令人讨厌的举止在这里似乎得到了一种解释——怎么有人能与“囊肿”一起生活而不被逼疯呢?
在“囊肿”太太面前,医生贝尔纳丹先生更显智慧、更值得同情。但智慧与愚蠢,谁将谁逼疯,作者并没有这么快给出答案。
埃米尔不得已进入到邻居贝尔纳丹先生家里,照顾无法自己生存的贝尔纳丹太太。当看到在充满恶臭的房子里,堆满垃圾的杂物间里,发出巨大的、奇怪的鼾吸声的贝尔纳丹太太安然熟睡时,埃米尔感到恶心。
没有人能接受到这样的低能与愚蠢,而不感受到冲击和恶心。
但就是在这样难以想象的环境下,埃米尔也跟着睡着了。因为“愚蠢者”贝尔纳太太感受到了人生的快乐,简单地睡觉和吃饭就能使她感受到满足和快乐。而快乐使人高尚,这种“低能”也使人感到安心和满足。
这时候“智慧者”贝尔纳丹先生时时刻刻对生活表现出的讨厌感和不满感,更显得愚蠢和低级。
“智慧”与“愚蠢”的较量,在一步步颠覆我们固有的认知。那些更显智慧的职业或人群,教师、医生,并不一定活得更高尚、更令人崇敬;那些一无是处甚至活得像动物却对生活充满快乐和满足的人,也没有更显低级、更令人鄙夷。
文明与野蛮只有一线之差
如果礼貌、智慧、有教养是文明的,粗俗、不懂礼貌、令人讨厌是野蛮的,那么对任何一方的偏执,都将使两者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作者在描写医生邻居的无礼、容易生气、对周围生活的不满感时,只用了了几个场景便体现出医生邻居在自己职业领域的专业性。职业光环或许让贝尔纳丹先生并没有埃米尔想象得那般令人讨厌。
但当埃米尔进入到医生邻居的家中时,屋子里堆满杂物、充满恶臭、客厅里摆放着好几个时钟,房间更像杂物间。贝尔纳丹先生对生活的恶意和对时间的偏执,呈现在他所居住的房子里。这时候的医生邻居,又回到了那个令人讨厌的、野蛮的形象。
贝尔纳丹先生本人便是一个文明与野蛮的矛盾体。
埃米尔起初因为贝尔纳丹先生无礼、强制地造访而感到困扰,故事顺理成章地继续着,因为邻居医生的一次自杀而发生了转折。无礼、强制地造访邻居家的人变成了埃米尔和他的妻子朱丽叶,他们借用解救医生妻子的正义光环,实施着他们原本十分厌恶和讨厌的行为。
如果,文明或野蛮的行为,只因为实施者所借用的理由不同,而将文明变为野蛮,野蛮变为文明。那么,前面花费多大的笔墨来描写埃米尔因为邻居的无理造访而产生的困扰,这里就会产生多大的讽刺。
埃米尔对于医生邻居的讨厌,从小说的开头一直延续到了小说的结尾。如果起初是困扰,那么埃米尔救了准备自杀的贝尔纳丹先生之后,这种困扰的讨厌逐渐成了偏执的讨厌。
故事的最后,埃米尔用枕头谋杀了医生邻居贝尔纳丹先生,这是一个被认为礼貌了一生的人,做出的选择。埃米尔对医生邻居的谋杀,在他看来或许更像是正义的偏执者对恶意的审判,同时埃米尔也陷入了困惑,他说“我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我们不禁思考,文明就是正义,野蛮就是恶意吗?被冠以正义的野蛮行为,是否因为它的正义光环,就变得文明?
文明与野蛮只有一线之差,我们或许压根不用去纠结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野蛮,因为它们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并没有对错之分。
幽默荒诞的故事背后是现实寓言
《午后四点》带有很浓重的荒诞故事韵味,夸张、离奇、想象力丰富,作者将自己对生命的思考、对生活哲学的思考,巧妙地贯穿于荒诞故事之中。
幽默、荒诞、有趣的语言背后,作者一层层地引导我们去思考生活的哲学,正如书的开头所说,“我们对自己其实一无所知”。
作者通过荒诞的故事情节,一次次地制造矛盾和对立。贝尔纳丹先生作为极具专业素养的医生,却娶了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一无是处”的贝尔纳丹太太;全科医生贝尔纳丹先生总是表现出令人感到无礼、讨厌的举止;绅士、礼貌到无法拒绝他人的埃米尔也会偏执地讨厌一个人;想要隐居过惬意生活的埃米尔最后却变成了杀人犯……
这些似乎不合理的矛盾,作者通过巧妙的荒诞故事思维,将他们合情合理地一一向读者铺开展现,然后引导我们去思考微妙的生命哲学。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并不是一本答案之书。就像故事中有很多尚未解释的故事情节:贝尔纳丹先生为什么会娶“囊肿”太太为妻子?贝尔纳丹太太是一直这样,还是后来变成这样?埃米尔谋杀贝尔纳丹先生时,贝尔纳丹先生是怎样的反应……
故事里有很多留白,就像作者留有足够的空间让读者去想象、去思考。作者只是提出了一个命题,“我们对自己其实一无所知”。而这个命题所引发的矛盾,文明与野蛮、智慧与愚蠢、礼貌与粗俗……需要读者自己去思考,去审视和反思自己固有的认知。
荒诞故事的背后是现实寓言,我们真的了解自己吗?
《午后四点》是一本相对“轻薄”的小说,没有惊天动地、宏大的故事背景,故事篇幅也异常短小。不过,短小却有力量,温情不失深意,也恰恰是这本小说让人感到惊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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