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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在半夜响起,一个中国汉字惊恐地请我暂时收留。谂熟得很,握手——手已冰凉,还有些粗糙——这是从前没有的情况。那种温润与暖热呢?
知道他疲于奔命地躲避,已经十分的累了。我赶紧请他斜靠在沙发南头,又给他颈下放妥了一个黄豆粒填充的小白枕头(已经有了稍许的脑油),就听到他的一声轻轻的但却有些深抑的叹息。竟是这样的紧急吗,连鞋也没顾得上穿?
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目光,有些羞赧,将满是土的脚往沙发外挪挪。我一下子双手捧住两只原是那样修长的脚,也是凉,尘垢里还有着磨出的泡。一定是走了好远的路了,只是躲无可躲,总在被捉被撵被羞辱。等他缓过神来,才看到四壁皆书,那惶惑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欢喜的亮光与深邃的沉静。他经历过好多的大世面,即使走遍世界也能挺直了腰杆的。
看他焦干的嘴唇,一定是于逃难里缺了汤水。没有迟疑,最快的速度将珍藏多时、一直不舍得喝的“老班章”热热地泡了一壶,一杯杯地奉上。他嘘着亮黄的茶汤上飘曳的银白的热气,一杯杯地喝,先是急尝,后是细饮,极其享受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里,就有一种悲凉的雾,如茶汤上的湿气,淡淡地却又缜密地散布开来。
我知道他的忧伤,那种无家可归、或者被驱赶出家园的恸怆。
他喝着茶,在一声清脆的品咂后,似乎自言自语道:“那个号竟陵子的陆羽,常让我记念,‘啜苦咽甘’,不也是汉字们的质性吗?”我劝他:“你们就是大家的家园,谁也甭想撵走与删刈你们,你们在,家园在。”
他停住手中的玻璃杯,望着有着淡月的窗外,沉实地点点头。
许是喝茶生热,布着皱纹的额头有了微微的汗,在灯光下幽幽地亮。便注意到他眉头右侧处的暗疤,发着微微的潮红。他见我注意,只轻轻地一笑,好像仍旧不能释然地涩涩地说:“始皇焚坑时落下的记号。”
放下杯子,十指交叉相扣托住后脑,直靠于沙发后背。我却又发现他手腕处环形的疤痕,怕他伤感,马上移开了目光。敏感的他,悠悠地告诉我:“雍乾时的文字狱,是吃了些苦头的。”
喝到十泡以上了吧?我想重新泡一轮茶,他摆摆手,说咱们睡吧。难得的相见,就睡在一个大床上,熄了灯,厚厚的窗帘上影影绰绰有着薄薄的月光的意思。醒与睡着的临界处,他喃喃了一句:想不到会遇到这样难熬的日子……我无法入睡,从头至尾地顾念他们所走过的路程。
我知道,这一回,他不是外伤,而是内伤,会有血渗出滴在纸上地上。我不能说出这个汉字的名字,他明天还要流浪。
夜静寂下来,赵家的狗没有兴致地叫了两声。
2019、11、20上午,方圆,阳光如瀑里
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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