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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潘有龙看着碎了一地的茶具，没说话，放下书起了身，迈过碎渣就走了。张晓琳冲过去一把拽住潘有龙的袖口，满眼含泪。
“你又要走，你就知道走。”
潘有龙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底有掩不住的惆怅，他微皱着眉头瞧着这个曾经自己引以为傲的妻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就知道走！”张晓琳的泪滚滚而下，歇斯底里地开始撕扯潘有龙。
潘有龙虽然不是什么彪形大汉，但是对付一个柔弱的女子还是不成问题，可是他没还手，他站在那儿，随张晓琳发疯，一动不动。
这样的戏码从张晓琳知道自己不能怀孕起的一年内，隔三差五的上演。一开始潘有龙还好言相劝，但是时间长了，潘有龙乏了，打心底里真的乏了。他始终不明白：一年前还娇艳得跟朵玫瑰一样的妻子，怎么就过不了这道坎儿，活生生把自己给逼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怨妇。
潘有龙承认，当时娶张晓琳就是因为她漂亮，非要形容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当时把潘有龙迷得五迷三道的，认识不到一个月，闪婚。
婚后潘有龙发现自己赚到了，张晓琳不仅美貌出挑、才艺出众，家事也是管理得细致，待人处事更是落落大方。每次不论是家庭聚会，还是商务舞会，张晓琳给自己赚足了面子。有的人怎么形容呢，网络上流行的段子就是：喜欢，是乍见之欢；爱，是久处不厌。潘有龙知道，自己是爱上张晓琳这个可人儿了。
婚后五年，不能说是举案齐眉吧，也是其乐融融。潘有龙巴不得把这个世界都买下来送给张晓琳，是圈子里出了门的宠妻狂魔。一切都特别美，直到那场小小的车祸。
张晓琳从商场出来，被一个推着购物车的小男孩撞倒在地，然后送往医院。潘有龙听到消息赶到医院后，就只看到张晓琳捂着脸在病床上嚎啕大哭。
医生说，妊娠7周了，孩子没保住。而且检查报告说明，张晓琳生殖系统发育异常，生育的几率为零，这次怀孕是个绝对的偶然。
潘有龙眉头紧锁地听完医生的话，只问了一句：“这在国外能治吗？”
“可以考虑，但是劝您不要这样。”
潘有龙没再多问，这家医院是叔叔开的，医生没必要瞒自己。
后来的事情就是张晓琳知道自己不能怀孕就开始各种折腾，要么突然崩溃大哭，要么不分场合的乱发脾气。今天就是，潘有龙在书房泡了壶茶看书，然后张晓琳拿着自己的大衣冲进来问为什么会有香水味儿。
没等潘有龙说去商场试了一下香水，给张晓琳做生日礼物。张晓琳伸手就把茶具掀了。
潘有龙等张晓琳撕扯够了，累了，没了力气了。才整了整衣服，说：“马上就快过生日了，开心点，我给你买了香水。”
张晓琳大大的眼睛里一点没有光，像看一个陌生人，潘有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如临大敌。
“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
“我还没来得及说，以后你别着急行吗？”
张晓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们不要过了，我们离婚吧，谁会要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潘有龙心里咯噔一下 ，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虽然张晓琳总是在闹，可是说离婚这是第一次。而在此之前，潘有龙以为张晓琳的闹是怕自己不要她了，现在看来张晓琳是在找茬离婚。
想到这里，潘有龙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张晓琳从地上扯了起来，近乎咆哮着说：“你再跟我提一句离婚试试，你试试，我不离，谁也别想离。”
张晓琳的泪还挂在两腮，被突如其来的暴躁给冲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平日里随性的丈夫说出这么斩钉截铁的话来。
（二）
平时只要潘有龙的车一进院子，张晓琳都在门口或者二楼阳台迎接他。今天他直到坐到饭桌前都没看到张晓琳。
“太太人呢？”
“一早在您之后就出去了，再没回来。”
潘有龙掏出手机，拨出去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潘有龙有种不祥的预感，看昨天张晓琳的精神状态已经几近崩溃，今天又突然没回家，情况不太好。
潘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望族，如果出点什么花边新闻也是要沸沸扬扬好一阵子。当时潘有龙和张晓琳结婚，让潘家父母脸上颇为无光，明明是自己财力雄厚，却被说成暴发户一样。
如果张晓琳在外面失态，想到第二天的稿子又不知道要写出什么乱子，他扔下筷子驱车去了张晓琳最喜欢去的“MEET”。
这间咖啡馆是张晓琳自己开的，在没选美之前她是这家的美女老板。成名和婚后，被纷至沓来的各色人给踏破了门槛，张晓琳不善应付，只得被迫把店盘了出去。但是，这里依然是张晓琳最喜欢的去处，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即使被别人接手也都是原封未动。
潘有龙隔着玻璃就看到不少客人，所以进去的时候动作格外轻。
“龙哥您来了啊。”吧台的妹子还是一眼瞧见了自己的老板。
“你琳琳姐呢？”
“楼上包间，一天了，没出来过，也不让送吃的进去。”
潘有龙刚要转身上楼，许菁菁轻声喊了句：“龙哥！”
“怎么？”
“你俩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更包容琳琳姐一些。再就是，你做得很多事情都应该告诉她，比如这家店是您盘下来的，就为给她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和自己的小天地。”，
“就你话多，看来活儿少了。”潘有龙把许菁菁晾在前台自己跑去楼上找张晓琳。
包间的门都是没有锁的，潘有龙轻轻推了一下，里面似乎被挡住了。他知道张晓琳心里有气又难过：哪个女的愿意离婚呢，谁又不想好好过日子，可是遇上了糟心的事情，谁都不好过，他理解。
潘有龙边想边敲了敲门，没人应。包间的门镶有彩色玻璃，能隐约看到张晓琳在里面仰面倚着。潘有龙心里有点乱，越想越不对，手下越发用力，门还是没开。看了下，好像是被沙发给横挡住了，空气里似乎有点腥甜，在弥漫着咖啡香的味道里格外刺鼻。
“坏了！”潘有龙来不及多想，抬脚把门给踹开了点，从门缝里可以看见张晓琳憔悴且煞白的脸，她的手耷拉在一旁的沙发上。
张晓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自己丈夫铁青的脸，原来自己没有死。
潘有龙凝视着张晓琳包扎着纱布的纤细手腕，正在出神，他完全搞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现在连自杀的戏码都上演了，明明自己才是不肯离婚的那一个啊！
张晓琳眼睛还没全睁开，眼泪就先流了出来，一张嘴就是：“我们离婚吧！”
潘有龙的眉头再次拧成一个疙瘩：“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婚？”
“我不能生育，你的家族怎么可能会接纳我？就算你自己接受了，你以为你家人不会让你在外面再找女人生孩子？我受不了，我不要等到那一天，趁着我现在还有尊严，我要离婚。”
潘有龙被自己妻子气得直抖：“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哪里要外面找女人生了？现在哪有治不了的病啊？医生也没说你不能生啊！”
“我去查了，好几个大医院都说我不能生。我要离婚。”
“我说了，我、不、离！”
潘有龙扔下哭哭啼啼没完的张晓琳，踱步到楼梯拐角处想抽烟冷静下，拿出来又想起来在医院，又放回去。一时不知所措，想破张晓琳的心魔，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个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个人去哪里找？既要身体素质好，还要不走漏风声，自己可不认识这样的人，着实难办。可是想到家里天天没有安宁的日子，找代孕的事情反而也要简单很多。
下了决心，潘有龙拍着楼梯扶手自己给自己鼓劲儿。
潘有龙让医生跟张晓琳说她贫血需要留院观察，然后偷偷找了亲近的人出去物色合适的人选。明里是给张晓琳调养身体，暗里是观察她的情况，以备随时做试管。
要知道这个活儿也不算是多么难，只要妈妈身体健康，提前达成共识签订合约，一切都顺利成章。所以没出一周潘有龙手里就有了五个人的资料：清一色的20上下的年轻女孩，身体健康，头胎。
前四个人潘有龙看了都还挺满意，到第五个的时候，潘有龙看了一眼名字，心里还想，中国这么大重名的人还真多。但等着再看照片，他不仅大吃一惊——许菁菁，自己“MEET”的店长。
潘有龙一下午都在回想自己和许菁菁接触的各个细节，看上去的许菁菁十分活泼，每天嘴里嘚吧嘚吧的没完，根本不像是有烦心事缺钱的女孩子。干嘛她要做这个？
潘有龙隔着车玻璃看许菁菁穿着黑色围裙在店里来回穿梭的身影，脸上依旧挂着没心没肺的笑，细细的马尾随着脚步摆动，不时有人过来说话，她头点得跟被风吹动的柳枝一样轻盈。这样一个年轻、美好、阳光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选择代孕？
看了一会，潘有龙有些累了，靠着座椅睡着了，再醒过来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抬手，22点了。MEET的灯已经都暗了下来，许菁菁跟新招的员工在打扫卫生，过了一会两个人锁了门，从前方的十字路口分了手。
潘有龙发动了车子，准备回家，却看见刚才已经不见了身影的许菁菁又折身返了回来，往相反的方向快速奔跑。潘有龙往她身后看，没有人在追赶她，那她跑什么？
潘有龙远远跟着许菁菁，不肖五分钟，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著名的酒吧一条街。潘有龙把车随便一停，尾随着许菁菁进了一家叫LOOK的演艺吧。一开门，潘有龙差点被音浪给掀翻，屋子里满满的人，屋顶都要被顶跑了。当然，许菁菁也找不见人了。
潘有龙在人群里挤了一会，想放弃了，这里太乱，自己的心都要随着音乐蹦出来了。一转身，看见穿着另一身黑色围裙的许菁菁正在卖啤酒。
许菁菁从LOOK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不施粉黛的年轻的脸庞此时也是有些微微浮肿，连日的严重缺觉已经开始影响她的感官能力了，她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直到天亮。所以对正在门口等她的自己的老板——潘有龙，完全没看在眼里。
“许菁菁！”
“啊？”许菁菁随口应答着，看向潘有龙的眼神都有些发直，“怎么了？”
“能跟我说一下，你半夜三更出来兼职是为什么吗？”
许菁菁看清眼前人的时候颇有些尴尬，毕竟潘有龙是给自己缴纳了五险一金的正职老板，被老板发现自己外面还打零工，始终不太好，脸上一红：“龙哥，不，潘总，我，我这就是赚点零花钱，没耽误MEET的活儿。”
“我问你为什么兼职？缺钱？”
“我就是想买点东西什么的......”
“那看来，你想买的这个东西很大很贵很值钱啊？”
“没，没，没。”许菁菁连忙摆手。
“你为什么做那个？”
许菁菁愕然，中介公司说了不会暴露她的信息的，怎么老板知道了？
看许菁菁的表情，潘有龙心里明白了几分：她不想让人知道，必定就有隐情。
（三）
潘有龙开了车里的灯，给许菁菁拿了瓶水，许菁菁直立着身子，把水攥在掌心，沉默了许久还是开了口。
“我家穷，妈妈死得早，我勉强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我爸在工地上干些零活度日，前些日子又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现在失去劳动能力了，因为没有合同也没有医保，现在每天医药费没有着落，我还有个正在上小学的弟弟，都需要钱，好多钱，我赚不到。”
“一个月开销有多少？”
“这是个无底洞，除非我能狠赚一笔。”许菁菁微微昂起头，眼底有泪花，在昏暗的灯光下像点点繁星，“中介说一笔能拿到二十万。二十万，二十万，二十万我足够让我爸住上院，让我弟上完学。”
潘有龙突然想起了那块百达翡丽的表，都不知道放在哪一个抽屉了，而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姑娘要为了一块表钱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可以借给你。”
“不！我还不起，我说了，这是无底洞。”
“不用还。”
“不。”说完，许菁菁心里带着厌恶，她不想在认识的人面前丢掉最后的一点点活着的尊严，她想下车。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她突然变了主意，她回过头用熠熠生辉的眼睛看着潘有龙，她在潘有龙的脸上寻找希望：“如果，潘总真的想帮我，帮我问问，谁需要，我说真的，我知道省掉中介费我可以拿到更多。”
潘有龙没有回绝许菁菁的请求，尽管他从感情上是拒绝许菁菁这样荒唐的想法的，可是内心深处他有自己的算盘，生意人，总是趋利的。
潘有龙每天都来陪张晓琳，说说话，送束花，尽管每次张晓琳都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肯见人。可是潘有龙很有耐心，医生说张晓琳的身体各项指标还有激素水平都很稳定，可以取了。潘有龙知道，是该跟妻子好好谈一谈了。
张晓琳听完潘有龙的话，然后被子猛地拉下来：“什么？”
“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做。”
“现在？”张晓琳干脆坐直了身子。
“是。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张晓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经的心灰意冷，突然又变得鲜活起来，仿佛真的有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冲自己蹒跚地扑过来。
得到张晓琳的认可，潘有龙积极活动起来。始终还是不方便自己出面，找了亲信直接联系的许菁菁，报价28万，许菁菁答应了。两天后，许菁菁住进了隔壁疗养院的一间病房，等待着。
虽然和许菁菁很熟，但是潘有龙清楚的知道，这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于已、于许菁菁都不可说破。
艰难的两个月过去，疗养院传来消息，许菁菁怀上了。潘有龙立刻找人把许菁菁安排到郊区的一处别墅静养，还配了保姆和家庭医生，保证她衣食住行。
无论张晓琳怎么跟自己磨，潘有龙只肯说一切安好。然后嘱咐张晓琳一定根据“医嘱”定期更换“孕肚”——这件事事情除了自己清楚全部，再无第二个人知晓，他要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来到潘家，这是潘家的长子嫡孙，也是他和张晓琳共同的孩子。
许菁菁到底是年轻，第一次怀孩子，每天吐得翻江倒海，人家都是浮肿或者长肉，她反而除了挺着个大肚子外，四肢都瘦得要命。眼见过了六个月还是精瘦的一个小人儿，孕检的医生都嘱咐她要努力多吃，为了孩子。许菁菁只好回了家后，拼命吃，然后嗷嗷吐。
钱已经有十万到账，许菁菁直接打给了爸爸，爸爸还以为她在外面赚了大钱，一直嘱咐让她爱惜身体不要太拼。她满口答应，然后挂了电话就进了卫生间落泪。她是不敢在保姆面前哭的，被人知道了，还不是要怪自己带不好孩子。
许菁菁明白，只有孩子平安无恙地生下来，剩下的十八万才会到手。离着那一天，不远了，她每天站在露台上都数着手指，期待这样的生活尽快结束。
在许菁菁在郊区别墅安心养胎的这七个月里，张晓琳跟潘有龙又恢复了出事前的美好，而且更甚从前。潘有龙有时候看着洗手作羹汤的妻子，甚至有一瞬间因祸得福的恍惚，美得跟画一样的妻子也会这般柔情似水的尽心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不禁让他心里感慨万千。
没孩子的危机如果度过了，自己和张晓琳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原来，皮囊底下的心才是自己挚爱的。想到这里，潘有龙不禁握住了妻子的手，张晓琳也轻轻抬眼，冲他羞赧一笑。
春风十里不如你，你在的地方都有春风。
眼见着孩子就要生了，张晓琳和潘有龙越发小心起来，已经有媒体过来蹲点，生怕被拍到什么的张晓琳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嘱咐佣人拉窗帘。潘有龙每天也早早回家，在房子里面巴望着孩子早一天的降生。
所以，在深夜看到保姆电话的时候，夫妻俩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
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奔向医院。保姆在电话里急促地喘息让潘有龙不安：“老板，大出血，成安医院急诊。”
潘有龙不方便直接出面，偷偷约了医生在办公室见面。医生告诉他说，情况不是太好，早产。
张晓琳呆在那，她不是学医的，但她知道民间“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这个八个月的孩子，到底能不能顺利生下来，都不好说。她眼前的那个粉嫩娃娃似乎跑开了，像长了翅膀一样，一溜烟不见了。
“孕检不是都没问题？”
“老板，真的是没事啊，她虽然瘦但是身体一直挺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晚上叫我，我过去一看才知道坏了。”
“白天见过什么人吗？”
“哪里！她一直乖乖的，根本没人来过。饭菜也是我亲手做得，不会有问题。”
潘有龙搞不懂了，他也不想搞懂，他希望母子平安，那是他的孩子，等了盼了八个月的孩子。
（四）
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打破了黎明的静谧，一夜的煎熬，终于换来孩子的平安诞生。
“六斤八两，男孩，恭喜。”医生隔着口罩，有气无力地报喜，三个小时手术，他也是筋疲力尽。
“谢谢！谢谢！”两口子乐疯了。
“产妇情况不太好，哪位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一下字？”
潘有龙跟张晓琳一脸的惊喜瞬间凝固在脸上。
“你们别激动，我们会全力以赴，但是我们无法保证什么，也希望你们能配合。”
“我找我叔叔......”
“潘先生，我们知道您和潘院长的关系，但是这是流程，必须要走，您要知道，人命关天。如果，产妇不幸离世，我们也要给病人家属一个交代。”
潘有龙手里的笔几次滑落，签再大金额和风险的合同都未曾这样过，但是手却一直在抖。控制不住的抖，潘有龙知道，这每一笔都有可能是绝命书。
张晓琳眼光落到通知书上的名字时，一时诧异，但是一边是新生的喜悦，一边是生死的离别，让她很快忘记了这个细节。许菁菁，也许是同名的一个陌生女孩，她认识的许菁菁已经辞职回老家结婚了，店早就关了。
又是两个小时的手术，主刀大夫几近虚脱，可是许菁菁太虚弱了，终于回天乏术。在许菁菁弥留之际，征求了潘有龙的意见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潘有龙早早支开了张晓琳，让护士抱着孩子进了手术室。此时的许菁菁眼睛半睁仰面朝天的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蓝色的布，脸白得让人害怕。
她努力地睁着眼睛，因为医生说了，她可以看孩子最后一眼，她要看看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用了八个月血和肉养育的小东西。
“菁菁。”潘有龙哽咽了，从未哭泣过得男人此时忍不住悲伤。
许菁菁看到潘有龙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她从未想过孩子的爸爸是他，但是想到孩子跟了他会享福竟然还挤出了一丝笑：“龙哥，好好待孩子，还有......”
“你放心，我会把你送回老家安置，钱我会如数给伯父。”
听到这，许菁菁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潘有龙心里一颤：“怎么？”
“不要，不要......我弟弟，求你，求......”
许菁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潘有龙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赶紧让护士抱了孩子放在许菁菁已经微凉的怀里：“你的孩子，你最后抱抱，抱抱他。”
许菁菁已经听不见潘有龙在说什么了，她感觉到有个温热的东西靠近了自己，然后眼睛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去，直到一片黑暗。许菁菁在心里轻叹一声，合上了眼，这一世没有什么留恋，不欠谁的，唯有弟弟。
第二天，当地报纸刊登了潘家第五代传人喜得贵子的新闻，张晓琳带着帽子抱着孩子的照片出现在了娱乐刊的首页。潘有龙在一旁站着，笑得很和善。
根据自己的承诺，潘有龙以死者为大，孩子未出满月就把许菁菁的骨灰送回了老家。还带了三十万现金，许菁菁说过，那是个没见过银行卡的地方。
许家爸爸看到女儿的骨灰盒立刻在床上哭得捶胸顿足，个子小小的弟弟躲在墙角看不清脸庞。潘有龙看着破败的家，很难想象那样水灵聪颖的妹子怎么在这生活到十六。
几句寒暄，潘有龙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随着潘有龙拉开拉链的动作，许家爸爸的本来还老泪纵横的脸立刻充满了奇异的光彩，像......像苍蝇见了血。
潘有龙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菁菁”，但是见过了场面的潘有龙有些怀疑许家爸爸对女儿刚才的悲伤都是演戏。
三十万完全露在许家爸爸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是尖叫着从床上半坐起来一下子扑在钱上，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闺女能值这么多钱，他以为医疗事故也就赔个几万了事，毕竟一女伢子的命不什么值钱。
潘有龙想说什么，但是感觉为时已晚。站了会儿，发现连客套都勉强不了了，决定转身走掉。到了门口，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突然感觉有什么挂住了自己。潘有龙回头一看，是许菁菁的弟弟拉住了自己的西装后摆。
“有事？”
“姐姐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潘有龙想了想确实也没说什么，可是又不忍对个天真的孩子说出实情，咬了下嘴唇说：“你姐姐让你好好学习。”
“我姐姐走的时候难受不？”
“不，不难受。”
“你有姐姐的照片吗，我都三年没见过姐姐了。”许家弟弟几乎要哭出来了，轻轻摇着潘有龙的衣服，生怕这个和姐姐最后唯一有牵扯的人也突然不见。
潘有龙想起店里健康证上的那张照片，许菁菁笑得很甜。
“有的，我回去寄给你。”
许家弟弟低下头，没说话，又抬起头，此时他的脸上挂着泪：“我们这收不到的，谢谢你，好心人。那天我爸给我姐打电话，他不让我跟我姐说话，只是自己拿着电话在那说。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姐姐的消息了。”
潘有龙心里一紧：“最后？哪天？”
“上个月12号，我爸跟我姐说上次的钱都输光了，让她赶紧寄回来，不然不让我上学了。”
潘有龙突然感觉这个黑洞洞的房子像个地狱，哭泣着的许家弟弟一抖一抖的肩膀被黑暗隐去了大半，似要被吞没一般。
“你愿意跟我走吗？”潘有龙蹲下来，给许家弟弟拭着泪，“跟我去看姐姐的照片。”
“真的？”许家弟弟止住了哭，高兴地看着这个好心人，“我能见到姐姐的照片啦？”
“是，跟你爸道个别，我带你走。”
许家弟弟转身跑进里屋，潘有龙没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只能听见他爸“钱、钱、钱”的絮叨声。
庞有龙牵着许家弟弟从车上下来，张晓琳正在三楼抱着孩子晒太阳，她看见了，什么都没问，嘱咐佣人好生照顾。她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拜潘有龙所赐：富足、快乐、爱情，还有孩子。一切都来之不易。
夜深了，夜幕被几颗星星点缀着。孩子在张晓琳一侧的怀里安静睡着。
“你喜欢我什么？”
“漂亮、大方、聪慧、得体。”
“你猜我喜欢你什么？”
“什么？”
“曾经特别喜欢有钱的你。”
潘有龙轻轻笑着：“这我早知道。”
“可是现在，我爱你、爱孩子、还爱你爱的任何的一切。”
潘有龙从背后温柔地抱住妻子，看向窗外，有颗最亮的星星似乎闪了一下，像眨了一下的眼睛。
潘有龙在心里默默地说：“菁菁，你一路好走，弟弟交给我，请放心。”
张晓琳微微转了一下身搂住潘有龙：“我爱你，谢谢你，没放弃。还有菁菁，我不会忘记她。”作品名：《出租的女孩》；作者：绿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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