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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她差一点就嫁给了我。”有一段时间，阿起很想跟人说说话。
没有人接他的话，大家知道他自个会接着往下说。
“可是，可是，她居然叫我走开，走开——”他比画着，“妈的，走开就走开，我有脚，好好的两只脚，走开算个鸟。”
“我不过是想摸她一下，然后，顺便透过领子看一下她的胸。我想看看，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她的耳扇子都那么白那么好看，我想看看她的身子。我敢保证，她只要让我看一下，我就会娶她。”
“她不懂男人。那么多女人都懂，为什么她就不懂？大家都说带折的人特别灵气，她怎么偏就那么迂？你看阿兰，她就鬼机灵。我们还没见几回面，我还没怎么想要她，她就半推半就给了我。这个臭婆娘，给了我，甩都甩不掉。”
“不过，她乍看起来真像个观音——要是不看她那条带折的腿。带折就带折啊，但她偏是装得比我们还要神气。”
“不过，她乍看起来真像个观音——那时候，我差一点就娶了她。”
“是啊，阿起。”有人接话了，“很多事都是差一点。很多人都差一点就娶了她。”
“对，就差那一点。”他感慨地说。
他眯着眼陷入沉思。那是秋天一个明媚的下午。他清楚记得，那天下午整个村子静得像是屏住了大气。大家都到地里去了。也许正是这份安静，让他决定放下手里的活，到她那里坐一会——那时，他已经把锄头扛在肩上，准备到地里去给番薯过最后一遍草；可是，当他走出屋檐，放眼望了望整个村子和村边的田园，他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安静铺在了去她家的路上。他记得，有两片还没黄透的枫叶悄悄地从他身边落下，那份慢悠悠的安静让他驻足了好一会儿。当他走进她家院子的时候，整个院子也是那样静悄悄的，他听到树叶在秋风里互相触碰的声音。她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翻着一本书。
就她一个人。
“阿起——”
她朝他笑了笑。
他顺便坐在她面前的院墙上。旁边是一棵从院墙上伸展出去的桑树，上面停着一只正在打盹的母鸡。那老母鸡睁开一只眼，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安详地闭上了——好像仗着她在身边，一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在午后的秋光里，她显得那样的安静、肃穆，整个人就像个青花瓷杯，闪耀着一种淡而执著的青白的光。她微微地笑着，薄薄的嘴唇，薄薄的鼻翼，薄薄的耳片，反射着太阳的光晕，呈现着一种半透明光泽。他呼吸有点儿急促，他闻到柚子树的香味，闻到秋天大地蒸腾的气息，闻到她呼出来的那份淡淡清香。
他知道，她是喜欢他了。甚至，连别人也看出来了。
“阿起，阿桃一定是看上你了。”他们笑着对他说。
他知道他们笑着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几天，她居然走进他的梦里。白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好几次看到她正在田角的树影后看着他，只是，当他回头的时候，除了看到树在风中微微摆动了一下影子，再没别的东西——其实，他知道，她来不了山上。
她纤细的手移开了书。她一会儿低着头看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微笑地看看他。有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山上，望着绿海中点缀着的那些黄的树。通过眼角的余光，他看到她正把她的拐杖从身后慢慢移到脚边。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根拐杖刺目地倚在她那根没用的腿上。他以为她想起身去哪里，可是没有，她还是微微地笑着，安抚着藤椅光滑的靠手。
当他从院墙上跳下来向她告辞要回家时，没想到她硬是要从椅子上站起来送他。他看到她微微地笑着，用拐杖支起身子，那根没用的腿晃荡了一下，但很快，她就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她又微微地笑着，慢慢地用手中的拐杖找着重心，然后又一次支起身体，那只没用的腿轻轻地晃着，像屋檐下的一根玉米棒。
她微微地笑着，看着他，一种示威的样子。突然，他有点不耐烦了，他想，他还是赶紧走吧。
“来，坐下。”可是，突然，他又向她跑去，想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坐下。
“来，坐下。”他轻轻地捏住她的手，身子也慢慢地向她靠近。
“放开。”她轻声地命令道。
“放开。”她又命令道。
“放——开——”她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叫。那声音是那样尖锐，他感觉所有的东西突然都掉转脸张大眼睛朝他看来——那老母鸡，那些树，那黑黑的门洞，甚至，山上干活的所有人。
后来，他慢慢想起来，他那天的确是仓皇而逃，他跑得那样快，快得也许让她都感到吃惊和害怕。不过，他只跑出一小段路，就停了下来；但紧接着，他又以更快的速度跑了起来，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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