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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长安。
这是他第三次进长安，也是他第三次赶考。
他天资纯良，才情俊逸，偏又长的一副好皮囊。家里大人调笑，若是有一朝科举登榜，他便是长安官场第一美男。
家里大人常与他说媒，都被他严正拒绝，对他来说，只有金榜题名，才是他毕生所求，至于儿女情长，都作不得数。更何况，博陵的女子，都是些庸脂俗粉，哪懂得他胸中丘壑。他已经习惯一个人，一个人秉烛夜读，一个人赏花饮酒，一个人徒行千里来到长安，甚至朋友，他也不需要。
他叫崔护，今年二十三岁。
街上净是些书生，如他一般，也在等这次的科举出榜。他心里没有底，总觉前日作卷时，有些束手束脚，怕是此次，又要落榜回家。
“你今日面犯桃花！”一名老道横在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他抬了抬眼，并未理这老道，侧身走远。
“你今日面犯桃花！”老道站在原地，看他走远，依然大喊。
他心事满满，自然是没有听见。只是顺着街上的青石，一路浑浑噩噩的向前走。待他醒觉时，却发现周身绿意盎然，虫啼鸟鸣，令人心神气爽，回头看去，已然出了长安。
“我只知苦读，却从未留意这春光之美。”他不禁动情，向绿意更深处走去。
花很美，树很美，近处水声美 ，远望山也很美。
他兴高采烈的走了很远，走到嘴巴发干，才停下来。不远处桃花灼灼，缀满枝桠，农家炊烟袅袅升起，他决定去讨碗水。他沿着桃林的曲径前行，空隙中有竹篱围成小院，简朴雅洁。院内亦有一株桃树，花开更胜。他蓦地想起那个奇怪道人:“你今日面犯桃花！”
他笑着甩掉这个奇怪的想法，向院内走。院中石桌石椅，石桌上的诗笺墨迹还未干：素艳明寒雪，清香任晓风。可怜浑似我，零落此山中。
字很娟秀，墨很清新，桃花很香。
突然有一种淡淡的情愫，在这张薄纸和他的胸腔中慢慢升腾。
“郎君，何事至此。”
他醒过神，循声音看去。然后他低下头，看手中诗笺。
字很娟秀，墨很清新，桃花很香，声音很脆。他抬起头，看着她。
人，很美。
仿若来时的万千风景，都只如水月镜花，一触即没。
仿若来时的鸟啼虫鸣，都仅似过眼烟云，风吹即散。
她看到他的面容，一朵桃花忽的攀上脸颊。
他红着脸只觉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开口回答。
“娘子，某无意路经此地，想讨个柴吃。”话一出口，他便后悔无比。
她笑了，笑如春风拂柳，吹散过眼烟云。
“柴都烧了，茶倒有得。”
她进屋取茶，他无地自容。
“博陵崔护，敢问娘子芳名。”他红着脸坐下。
她红着脸笑了，笑如蜻蜓点水，打散水月镜花。
他赞此地风雅无双，犹如仙境；她听他高谈阔论，面色红润。
他诗情大发，咏古谈今；她为他斟茶倒水，面色红润。
两人突然静默，四目相望，久久不再言语。
日西斜，时当归。他起身施礼，告辞入城，依依不舍；她半倚栏杆，目光闪烁，顾盼流离。
他回首，她抬头，桃花攀上二人面颊。
他开心的回到长安，幻想功成名就后，就去娶她，然后做了很长的梦。
梦醒，落榜，回家。
春，长安。
这是他第四次进长安，也是他第四次赶考。他从南门入城，又从南门出城。他循着桃花的香味，去找那株最好看的桃树。
路上的花和树很美，近处水声美 ，远望山也很美。
他清下嗓子，整好衣服，面色红润。
“娘子，某无意路经此地，想讨个柴吃。”
他努力用着相同的语气，相同的声调，甚至是相同的错音。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他再问，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走向屋子，然后看到门上那把青铜大锁，于是面色不再红润。他回头看向院中的石桌石椅，他明明记得那字很娟秀，墨很清新，桃花很香，声音很脆。
他等在那里，直到红日西斜。
他走向桃树，桃花很香，但只有桃花。
他从窗棂中取出笔墨，无比怅然。他提笔，落笔，又提笔，落笔。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日西斜，时当归。他起身，入城。
科举开考，他的笔下无比惆怅。他日日醉酒，夜夜做梦，梦回那座庭院。
梦醒，落榜，他应该回家。
“你今日面犯桃花！”一名老道横在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他身躯巨震，看着老道。
“你今日面犯桃花！”老道笑吟吟的看着他，然后转身走开。
他疯了一般从南门出城，循着桃花的香味，去找那株最好看的桃树。
他看不见花，看不见树，也看不见近处的水和远处的山。
院中有人，老人，红着眼。
“你是崔护？”
他很讶异，又有小小的期盼，于是躬身施礼。
老人大哭，将他的衣袖抓乱。”你害了我的女儿”。
他的心脏狂跳，再度施礼。
“爱女十八，知书达礼，待字闺中。自去岁见你，常恍惚若有所失。只言你若有情，必再来访。时过一年，本已绝望，去亲戚家小住数日，归来后见门上有字。读完之后，以为自己错失郎君，今生不可再见。伤心不已，遂绝食数日而死！“
他忽觉桃花无味，眼中星辰动乱，脑中轰鸣四起。
他奔向屋中，在门前跌倒，爬起，又跌倒，又爬起。
他看到了她，躺在那里，脸上有白色的桃花。
他拥她入怀，大声哭喊，泪水流过他的脸，他的手，湿了他的衣服，也弄湿了她的面颊。他从床边取了一支笔，折断，很锋利，他要随她而去。
他闭上眼，把笔刺向自己的喉咙，可是刺不进去。
他睁眼，看到了抓住笔的另一只手。
还有那张开满了桃花的脸颊。
”你来了。“
声音很脆，笔很锋利，手很清新，桃花很香，人，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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