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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真是缘分,那段时间,我和翠的感情就如破土而出的春笋,飞快地发展着。可不久之后,我就发觉自己那台走了近八十年的机器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显得力不从心,我发现我们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那就是年龄。我知道像翠这样的女人,她既然能献身于我,也一定会委身于他人的。
翠的靓丽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为了在她面前显得年轻一点,我就学着城里的有钱人,不时地跑到美容店去做面膜,每次去见她,我都将自己精心包装一下,生怕有什么闪失,引起她的反感。
为讨好翠,我给她买了一枚金戒指。可翠拿到戒指,没几天又向我提出要买一条项链。我知道一个戒指就是几百元钱,如果买项链没有上千元拿不下来。虽然近年来家里有了一点收入,但老太婆在经济上对我管得很严,说什么男人没钱就不会变坏,对儿子带来的钱也攥得死死的。虽然这几年自己也留了一点私房钱,可那段时间去美容就花去了大部分,所以剩下的钱也不多了。
“能不能迟一点买给你?现在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对翠说。
“你怎么啦?连这点钱也拿不出来,隔壁那个柳花今天来玩,给我看了一条项链,说是一个男人送给她的。人家都这样大方,你就不能给我买一条,不就是2000元钱吗?”翠拉着我的手说。
“可我真的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家里的钱都是老太婆管的,我又不好向她讨,能不能缓缓?”我抱着翠说。
“不行!”翠一下子从我怀里挣脱出去,指着我说:“岩平,你连这点东西都不送给我,算我瞎了眼跟了你一年多,以后你就再也不要碰我了!”
我看她发怒的样子,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第二天一早,我就向别人借了一笔钱给她买了一条价值1800元的项链,我想这回总能拴住她的心了。
翠戴上我送的戒指与项链,穿上我买的时髦衣服,显得更加青春靓丽,特别是她经常穿戴着这些东西在那条小巷里走过,我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无道理。我发现,从那之后,只要翠从门口的那条小路走过,就有一些男人在她身上瞄来瞄去,就像一只只绿头苍蝇一样让我讨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翠之间的暧昧关系,除了我家里的老伴蒙在鼓里之外,其他那些和我一起玩的老哥老弟都知道了。他们经常拿我取笑,一些好事者拉着我跑到翠的家里去,说是给我相亲。每次他们去,翠总是热情接待,对一些“老家伙”的玩笑也总是一笑了之,落落大方。一些人闹了之后对我说:“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此生足也!”
朋友们的话我并不放在心里,我还是经常去翠那里。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觉我的很多朋友到翠那里玩再也不叫我了,他们都偷偷摸摸地去,几个胆大的还厚着脸皮要我“让贤”。我哪会这样轻易放弃?统统将他们骂个狗血喷头。但他们并不顾忌我的存在,还是照去不误,害得我整天感到酸?留溜的。
“你有了另外一个男人?”有一次我问翠。
“有又怎么样?但我并没有说不要你啊。以后你如果还想起我,来这里也无妨,我不会拒绝的。”翠在说话时并没有抬头看一眼我,只是手中拿着一部不知是谁送的手机。
“这个手机是谁送的?是不是今天那个男的?把它给我!”我将手伸过去,要她将手机交给我。
“为什么要给你?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有本事你也送我一部手机,你能送吗?”翠抬起头看着我说。
“你……你……怎么能这样?”不觉之间,我感到一股怒气冲上心头,一把夺过那部粉红色的手机,狠狠地向地上砸去,摔门离开她的房间。
我一连几天都没到翠那里。我想,我俩之间应该是有感情基础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来叫我。可我一直等了半个多月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我将自己在家里关了三天,本想一个人静静地坐下来好好反省一番,与这个女人断绝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越想越气,觉得这个女人把我玩了一把,不但花了我多年辛苦挣来的血汗钱,而且现在又不理我,跟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太没良心了,我不能这样忍下去。
这年4月17日,我决定上门把两人之间的事讲清楚,但内心里还是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和我能重续前缘。
“翠,看在我们曾经有过的那段缘分,你不要离开我,行吗?”我坐在翠的对面问她。
“你不要讲了,我们已没有什么缘分了,认识你本来就是一个错,我已决定与你分开。”翠说了一句就站起来,向里间走去。
“我们俩好了有两年,你怎么说分开就分开呢?”我问。
“这两年与你在一起,我已经很后悔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可是你花了我六千多元钱,现在不跟我好,这个账怎么算?”
“算账!你还想跟我算账?我陪了你两年,你就给了我六千多元,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清楚呢!”翠说话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翠的话让我肺都气炸了,我不知从哪里来的胆,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想拉她出去让街坊邻居评评理。可翠的力气很大,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拿起那只我送的提包就摔门而出。
我欲哭无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翠这间让我熟悉又陌生的空房子里,回顾四周,两年的缠绵恩怨历历在目。难道我的那份激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行!绝对不能便宜这个贱女人!我要为我这两年所有的付出讨还一个公道。反正自己老了,已不在乎什么名声,她无情就别怪我无义。站在那里,我紧紧地咬着双唇,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个女人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我忿然离开这座曾给我带来无限快乐的房子,回到家里关上门,将已多年不用的杀猪刀从床底下抽了出来,磨得铮亮。
4月27日晚7时。我吃过晚饭去找翠,我想与她再聊一聊,作最后的努力。在西门大桥那里我碰到了她,可我还没有开口,她就破口大骂,之后就一个人往前街走去,我跟在后面,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为她开了门。
屋里传来一阵阵笑声,我站在门口,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觉得大受侮辱。刹那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跃出我的脑际,那就是杀了她!
我回到家里,用一件旧衣服包住杀猪刀,喝了两口白酒,走到翠的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回答,我知道翠还没有回来,就站在那里守候。
晚上9点钟,翠回来了,看我站在门口,劈头盖脑就骂:“我与你分开了,你还想站在这里等死?”
“我一直都爱你,你就不能回过头来与我重修旧好?”我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问了一句。
“哼,想得倒美,就你这样一个老头,现在还想占我的便宜?别站在门口,挡住老娘的门!”翠走过来想把我从门口推开。
“翠,你对我无情,就别怪我不义!”我觉得当时眼前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回事,就从衣服里抖出那把杀猪刀,朝着翠猛力地砍去……
苦果
进来之后,我就一直保持沉默,很多警察来审讯过我,也有领导来问我,可我没有开口讲话,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反正就是一个死,政府想怎么着就让他怎么着吧!
我就这样熬着,一直对抗了一个多月。后来我为什么要讲,是有多方面原因的,可主要的原因是我觉得对不起家里的老太婆和你们这些警察。像我这样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就为了一段自己并不光彩的事,竟然牵动了你们这么多人的精力而感到难过,所以我才坦白的。
我把自己的所有犯罪过程都讲清楚了,我并不想得到从宽处理。因为我知道,讲与不讲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你们能够轻松一点,就算是我对这个社会的一点补偿。
其实,我把事情讲完了,自己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自从进来之后,那段时间的夜里,我一直睡不着。但是,那天晚上交代之后,我就感到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落地了。现在,每天我睡得特别香,同室的那几个都说我胖了许多。
前几天,我的老太婆菊请的律师又来和我见面了,律师说,过不了多久检察院会将我起诉。从整个案件情节来看,可能是死罪难逃,要我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他会尽力为我辩护的。
也难为这位律师了。其实,他也不必要为我尽那么大的力,我都快八十岁了,本来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就不会太长,他只要给我应付就行。后来那位律师对我说,这是菊的主意,还说那天菊到律师楼,是哭着去的,律师楼的主任被菊感动之后,才委派他来的。
菊为什么不恨我?明天开庭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她是一个善良的农村妇女,可没想临老还让她背上杀人犯妻子的黑锅,我真对不起她。我想,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想娶她为妻。
作为一名多年从事公安宣传工作的记者,我为他的坦率感到惊奇,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在我面前吐露心底,将那段本该带到极乐世界的秘密告诉我呢?
8月12日,看守所的小朱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岩平的案件一审已经下来了,是死刑,上午刚刚宣布。岩平说,他现在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想要我去采访他。
8月27日,也就是案发后4个月,我再一次来到看守所。当那扇沉重的铁门打开时,迎面吹来一阵阴湿的大风,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岩平还是像我第一次采访时那样,坐在那条石凳上,还是穿着那件黄马褂,所不同的是,他的双脚已被戴上重重的脚镣。
“下来了?”我轻轻地问,我在尽量回避“死刑”两个字。
“下来了,是死刑,还要剥夺什么政治权利终身,其实终身不终身,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还要我赔偿那个女的经济损失25000元?”岩平平静地问我。
“这是法律规定的。你决定上诉吗?”我问。
“我不想上诉了,但昨天管教的民警对我说,发妻菊已经请了律师要为我上诉。在看守所里呆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得到法律的同情。想想也难为菊那一片痴情,到现在还这样护着我,只好来生涌泉相报了。
“现在你后悔吗?”我问。也许是他的坦率已使我江郎才尽,我没想到我竞能问出这样一句以前在采访中不知问过多少遍的话。但这句话往往能让很多死囚泪流满面,后悔不迭。
“后悔有什么用?如果这个世界可以让人后悔,那还要法官干什么?还要你们警察干什么?对你说实在话,一审下来之后,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并没有像很多人所说那样,当人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对生的留恋会越加强烈。死刑判决,让我反而觉得自己的人生得到了解脱,对妻子,对子女,对社会。”
“真的是这种感觉?”
“真的!”
“我还能问你一些事吗?”我小心地说。
“你就问吧!我知道像我的事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我没想到你会来采访我,尤其是像我这样为了一个女人去杀人的老头。其实入狱之前我看过你写的文章,是在《知音》杂志上,好像是写一个逃犯的妻子千里寻夫的故事,很感人。如果翠能像你所写的那个‘秀’一样,我就不会去杀她了。”岩平低着头说。
“是吗?那么这一生能让你留恋的女人又是谁呢?”我问。
“是菊,我那位结发妻子。结婚60年了,她从来没有骂过我一次。案发后直到开庭,我才见到她。4个小时的庭审,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人趴在儿子的身上,不停地抽泣着,直到我从被告席上押下时,才叫出两个字‘岩平’,那声音很凄惨、很无奈……”岩平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我发现他的那两只眼圈已经湿润了。
一个已被剥夺生命权的人,还能说什么呢?看着他那发红的双眼,我真的不想再问下去。我想如能让一个老人(我不想叫他是一个老囚犯)安详地走完这最后时光,也算是对他人性的尊重,但我还想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岩平,你恨翠吗?”
“这……”岩平怔怔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俩的目光在对视中沉默着,他看着我又把头低了下去,双眼注视着那光洁的水泥地面,一滴泪水从眼中滑出,砸在地面上,溅出了一朵没有规则的泪花。
“我不恨她!”
岩平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怎能不恨一个将他送上断头台的女人,难道他在将死之际还要护这个女人?难道在他生命的记忆里,这个女人还是如此重要?让他为之愿意付出如此代价也为之不恨,反而要为她辩护,为她开脱吗?也许这就是生命中的那份情与爱,哪怕是畸恋,也相守到底。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不为什么,只是为了那份激情,那份我以前一直没有感觉到的激情。你知道吗?是她让我拥有了我以前不曾拥有的东西,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为这个简单的‘爱’字付出这么多,就连我这样快八十岁的老人也摆脱不了这份纠缠?你说,这‘爱’字为什么会让人发疯呢?”岩平说。
“你爱她吗?”我问。
“爱她!可我现在还能说什么呢?但有一点,她至少让我拥有过也许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东西,这个我应该感谢她。虽然她后来变得有点贪。可我想,她认识我的初衷是纯的,特别是在我们最初的那段时间,她应该没什么邪念,真的!这是我的直觉,一种很激动的直觉。”岩平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在说话时,眼神是我这么多次采访中最有神的。
“真的?”我问。
“是真的!我很相信我的直觉。”岩平说。
“那你最后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后来又杀了她?”我问。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可能真的是因为那份情,那份让我恨之入骨,弃之不舍的感情。可是反过来我又想,也许我杀她那是为了保护她。翠是一个没有心计的女人,如果那条路走下去,像她这样的女人不死在我手里,也会死在别人的手里。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亲手做了她,让她跟着我走进地狱,我要看看她在那里还能做些什么。”岩平说。
“你这样做值得吗?”我问。
“现在还能谈什么值得不值得?也许我们之间一开始就不值得去追求那份爱,后来我也不值得为了她的爱而去杀了她。这段时间我也在想,如果我俩就这样分手,如果我当时能把我们之间的事当作生活中一个小插曲让它过去,也许我俩现在还那样活着,就和过去一样,每个人都能过上自己那平淡的生活,那有多好呢!我这把年纪,离去世的时间也不长了,只是过去算命的人说我能活到90岁,现在……”
岩平把头低了下去,双眼看着下面的水泥地板,用那双已经穿出小口的布鞋在地上不停地画着圆圈,像是为自己的生命画那个句号。一行眼泪从他的眼眶滑落,砸在那个圆圈里,溅出一朵朵泪花。
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正在岩平的心中生起,而之所以让他对生绝望,是因为那庄严的法律正罩着他,让他无法逾越。但他的内心却一直渴望着能走出这片沼泽地,走到生命的彼岸。
“我一直让狱警教我学法律,我知道,不管怎样,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菊为我上诉,也许只是她对我那最后的一份信任而已。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还护着我?可能真是老婆还是原配的好。”
说完这番话,他长时间地沉默。我向他保证,我会用心记录他所有的故事,并用小说的方式让它和读者见面。
当潘多拉的魔盒打开时,它就可能会改变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东西,一些本就善良的人们会因此失去人的本性,去追求所谓的激情和欲望。当死神向他们招手的时候,他们只能去收获自己种下的苦果,用无力的双唇去迎合那带刺的香吻。这次采访,只好就在我们双方长时间的沉默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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