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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这个时候为你写一篇文章，应该是我多年唯一坚持的事情。
我的球鞋在角落里布满了灰尘；渔具也锈了；买回来的书很多都没有翻过……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坐在窗户边胡思乱想，想从前，也想以后，思绪像一缕细长的炊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其实自己真的想把那些放弃的事情坚持下去，让生活变得更惬意一点。
可是我做不到。
一个平常人家的中年人，是没有自由的，他必须得用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一部分，与现实交换油、盐、酱、醋、茶，让日子一天天过下去。
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已经被我远远抛在了身后，偶尔有梦的时候，我能够折返回去看看，那些已过去的旧人、旧事依然生动地在原处发生着。我发现，自己曾经做了很多模棱两可的决定。我试着想的把这些事情重新做一遍，梦醒后，发现根本没有这种可能。
中专毕业的那个夏天，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叫作《红十字方队》的连续剧，里面的内容让我觉得当兵很有意思，于是萌生了参军的想法。你的爷爷、奶奶很赞同，他们认为，将一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交给部队，总比交给社会要让人省心。报名、体检、政审，来我们家家访的是两个西藏陆军接兵干部，他们的脸庞黑里透红，手掌粗糙有力，和我握手时磕得人手心生疼。
你为什么当兵？保家卫国。
看看我们的脸，西藏紫外线晒得，那里还缺氧，怕吗？不怕。
其实我去部队是因为在外上学几年后，重新回到家里受到管束让人很不自在，急于出去透透气；西藏的部队也没什么不好，有雪山有草地，天上飞着雄鹰地上跑着牦牛，每天骑马背枪在边境线上巡逻，收队回来就能围着火盆烤羊肉。
我猜测他们可能听出来我说的太假，所以沙发没坐热就起身告辞了。
张榜时，我被分到了北京空军。
刚进部队的那个冬天，一直下雪。半夜里，整支连队紧急集合后拉到跑道上跑五公里，平原上风大，雪落到地上又被吹到半空，天地一片混沌。整齐的步伐沉闷地拍打着黑夜，更多的雪花从高处簌簌而下，落在我棉帽上，背包上，眉毛上，压得脚步越来越沉重。我想停下来，平躺在雪地上喘口气，但又害怕没有人会等待一个刻意掉队的士兵。学踢正步时班长要求讲究力度，就是绷直了脚掌往地上砸，练了几天，很多人的脚都肿了。
挺不住的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当你不断成长，那些经历的困难就会成为一些云淡风轻的回忆。
连队前面是池塘，池塘的对岸是一片茂密的白桦，林间小道上经常会遇见刺猬、松鼠和狐狸；连队右边的迎宾道上种着两排整齐的白杨，春天时，杨絮漫天飞舞；到了秋天，风把叶子从树上一层一层收割下来，阳光照亮它们，空气中流淌着梵音般的暖意。
我在通信连，晚上经常要到位于师部顶层的台站值班，我喜欢值夜班，因为在天台上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白天时，天台上也可以比别人更近的看到特技飞行，服役第二年的冬天，我就站在天台上，看着一架飞机失事摔在跑道上，飞行员当场牺牲。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目睹死亡，第一次清醒地知道，人生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意外，我们无法预测自己和世间万物的缘分有多长。
我的连长对我很好，他希望我留在部队，但我执意要退伍。因为北方的寒冷，我的膝盖患了关节炎，一到冬天就隐隐作痛；而且我有支气管炎，同样是在冬天，会在整个季节里不断咳嗽，经常咳到毛细血管破裂。
离开部队时天津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我走出连队，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它们深深浅浅地连在一起，像是自己在度过的那些日子。我与送别的战友拥抱，不停地哭。其实我舍不得部队，但又不得不离开，只有我自己知道，做出这么艰难的决定，需要付出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三年前，我背着背包来到部队，三年后，我背着同一个背包回到故乡。来去都是两手空空，我没有付出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像一枚蒲公英随着风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无数野草的宿命就是从生到死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它们被风吹了一辈子，却没有随风奔跑过、飞翔过，这是一种悲哀。所以，我不后悔。
在部队忙碌习惯了，脱上军装回到家里，突然悠闲下来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我买了前往深圳的车票。
那时候，坐的还是绿皮火车，没有空调，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汗味和烟味，呛得人难受。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昏睡，我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发呆。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去深圳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可以做什么样的事，只是觉得要趁着年轻出去折腾几回才安心。
刚到深圳时，帮开便利店的同学送过一段时间啤酒。送一箱挣3块，春天生意不是很好，每天最多时也只能送出20箱。不送货的时候无事可做，俩人坐下来边喝边聊天，一星期过去，发现挣的工资还不够自己喝的酒钱。
我决定去干点别的，不然迟早会把同学的小店喝倒。
因为以前在通信连，恰好你二爷爷的一个朋友开着一家通信设备公司，所以他把我送了过去。公司里的同事都是大学毕业，上班时不是在设计图纸，就是在施工现场，没人理我，更没人给我派活。我知道老板碍于你二爷爷的情面，让我过着这种不干活也拿钱的日子，这让人有些难堪。
我尽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上班时，主动收发邮件，下班后，将垃圾清理一遍。
老板见我经常坐在公司看报纸，影响确实不太好，于是让我去学开车。驾校离我住的地方有好几公里，去练车的时候，我总是沿着海岸线步行，在低头捡贝壳的过程中打发掉一些无聊的时间。
我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捡到一枚硕大无比的贝壳，但是直到我离开深圳，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很多年以后有人告诉我，深圳市区的海都是浅海，根本就捡不到贝壳，所以，你的愿望从最开始就注定会落空。
拿到驾照的第二天，去公司上班，恰好遇到人事主管组织大家开会，我下意识地问，我要参加吗？
不用了，业务会议，你参加也发表不了什么意见。
所有的人都去了会议室，我愣在原地，像一截木头立在荒野里。
我连辞职报告都没写就走了。我找不到一个辞职的理由，我不能把内心的失落和低到尘埃里的自己说给别人听，那都是我要藏起来的秘密。
之所以希望你努力读书，并不是因为这样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等你长大以后可以从容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并且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
我决定离开深圳，去西双版纳帮同学打理香蕉园，正准备动身的时候，家里来电话说我分配了工作，得马上回去报到上班。我有些沮丧，权衡再三，终究打消了继续在外飘下去的念头。
在耒阳这座小城市中碌碌无为生活到了现在，一切乏善可陈。当初我不离开部队，或者我一直待在深圳，现在会是怎样？
谁知道呢？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结果可以改变，我依然会拒绝。无论是对的，错的，我都接受现在的点点滴滴，因为，我不想错过你。
光阴在你我之间此消彼长，你的未来是我如今最关注的事情。你很少谈及以后，对什么都无所谓，一副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的样子。佛系少年，将世间看空看淡未必是一种值得肯定的态度。这样下去，你多年后会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懵懂地等一个人，春去秋来，左边那座山还闷不作声的竖在那里，右边的河流既没有干涸，也没有涨满，仅有的改变是一些楼房拔地而起，一些旧人已经消失不见，到最后，你等来的是一个已经老去的自己；要么是随波逐流，浮萍般地被时间推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来路和去路。
青春就这样毫无乐趣地被打发掉了。
我对你的希望很简单：两年后能上一所过得去的大学；毕业将自己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交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是垂头丧气的一蹶不振，没有谁会嘲笑你。
张嘉佳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一书中写过这样一个故事：他喝醉酒后让朋友管春送回家，但管春是路痴，将车开到了外省才发现走错了路。他们在数了数身上的钱之后，索性将车一路往前开，遇到路口就扔硬币，正面向左，反面向右……
儿子，请记住，在你最自由的时候，你应该学会天马行空地往前走，这样的青春才有故事。
有故事的青春，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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