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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淮南，气候较中原愈加潮湿，如今的二月，空气里的湿冷仿佛能钻进骨头。
柴荣早已派李谷从寿州进攻，却在行军至圉镇时突然接到军报：称南唐将领刘彦贞率数百艘战船直奔正阳渡口，俨然要攻打大周的浮桥，浮桥一旦被截断就可能腹背受敌，因此李将军放弃攻打寿州，退守浮桥了。”
“这个李谷！既已进攻了寿州，怎能受敌军恐吓！马上传令李重进，率军赶至淮河。”
金摇在帐外等候了一会，听到柴荣语气愤怒，便唤住了走出营帐的信使。
“刘彦贞此人如何？”
“一个藩镇驻守，贪财残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就去贿赂高官，让他们跟南唐皇帝吹嘘自己的能耐，于是那爱听好话的皇帝就直接派他上前线了。此番被这种小人制约，实在怒气。”
金摇淡笑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大周军不会输的。”
果然，待李重进军队行至淮南时，刚好遇到追着李谷到正阳的南唐军队，一下来了个侧面猛击，这个辎重长达几百里的军队被打得溃散，刘彦贞被阵斩，南唐军的尸首，盖在了三十里地的战场上。
七日后，金摇随军走到永宁镇，见柴荣把李谷了骂了一顿，改为李重进担任他的战前职位，李谷则担任安抚百姓，主持寿州建行府之事。及军队抵达寿州时，柴荣就下令立刻围攻，并且将正阳的浮桥移动到下蔡镇。
这一举动，就要从宋州、毫州、陈州、颍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征来几十万丁夫，昼夜不息地攻城，而此时上万名的南唐军正在淮河上游活动，并驻扎在了涂山。
金摇第一次目睹如此巨大的战事，此时军中传来捷报，说赵将军在涡口大败了唐军，俘获了五十多艘战舰。于是，柴荣就用这些战舰，带金摇去巡视了仅仅用了十天，就被移至下蔡镇的浮桥。
这是金摇第一次踏上用于作战的船。
“南唐因地制宜，建造出来的战舰在水战中的确灵巧。”
“是啊，”柴荣看着江河中刚刚竣工的浮桥，“倘若我中原战士能熟悉水性，再结合这行动迅速的战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战必胜。”
“那皇上的水性如何？”
柴荣被问及，挑眉道：“浪里一白条。”
金摇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皇上可真是厉害，但臣妾不明，您不是出生在中原么？又是哪里来的水性。”
“学不就会了。”
“嗯？”
金摇眼里含笑地看着柴荣，就见他双眼隐隐露出光来，“让俘虏来的南唐水士教导我军水技，并以战舰为演练，虽费些时日，但也磨刀不误砍柴工。”
金摇俯身行礼，“皇上英明。”
“皇后明理。”
——
四月，天渐渐回暖，金摇嗅到吹来的风中湿气更重了。
军队由水路进攻，却在一处河道遭遇堵塞，从禀告的将领口中得知，一旦此道被掘通，河水必然倒灌，眼下实在无法施工。
入夜，皇上的营帐依然亮着灯火，金摇戴上披风，手里掌着灯走到门口，忽然一阵夜风吹过，烛火摇曳间，一点点凉意打在了手背上。
侍从拦住了金摇，“皇后，入夜大雨，您还是先回寝帐休息吧。”
“是啊，大雨，已经四月了，雨季，快要来了。”
侍从笑了笑，“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是拦不住的。”
金摇皱眉，“你说什么？”
“皇后恕罪，我一时心直口快。”
拦不住的……
她今天和柴荣一同去视察了水寨壕沟，水流纵横，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水路不通，便是前功尽弃。
金摇掀开帐子，便见柴荣伏案的身影，手上执笔勾画，旁边已堆满了卷宗宣纸。
她弯身捡起地上的一张张草稿，读着一个君王关于征战的笔戈。
“堵不住吗？”
“嗯，我打算把水寨壕沟的西北角挖开，将河水全部导入淝水之中。”
图纸上全是缜密的工程线图，金摇将它们一一叠好后，手肘撑在桌案上，双手托腮，借着灯火看柴荣。
“怎么了？”
“皇上还真是什么都会呀。”
“别人不知，皇后还不知道么，当初为了建柴窑烧青瓷，可是学了一手。”
金摇粲然一笑，想说话，却突然忍不住咳了几声。
柴荣皱眉，“还不回去睡觉，休想跟着熬夜。”
水道通了那天，柴荣从淝桥行过时，搬了一大块石头到对岸的周军水寨，官员们好奇，就听皇上说：“朕这是要拿来用作我军石炮的炮弹。”
于是，金摇就看到柴荣身后跟着一群搬石头的官员。
“摇儿，你怎么出来了？”
“不出来不就错过了搬石头大戏了么？”
“呵。”柴荣把石头放到账外，“晚上风大，给你压一压帐子。”
“皇上这是军资公用！”
“待会朕再去搬一块就是了。”
金摇捂嘴，想笑，又怕会咳嗽出声。
这时，一队轻骑突然冲进营寨，信使前来拜见皇上，并递上了一封信，里面装着一颗蜡丸。
只见柴荣将蜡丸捏碎后，露出一纸信笺。
“李璟竟然派人前往辽国搬救兵！”
现今南方除了南唐便是已投诚的吴越国，而此番柴荣出征，吴越国钱弘俶也前来助战，看来这李璟当真是狗急跳墙了。
“我大周要夺掉它整块淮南，看他们南唐没有了盐地，还拿什么贿赂契丹。”
五月，在雨季来临之前，南唐求和。
柴荣留李重进继续围攻寿州，班师回朝，并征集工匠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命唐降士卒教北人水战。
金摇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抬头便可见垂柳依依。
“姐姐，我听说南唐来降，使者还带来了两个绝色的江南美女。”
符金環手里摇着拨浪鼓，和长高了不少的小宗训玩着。
“姐姐，你说皇姐夫会收吗？”
金摇侧眸，“圣意难测。”
“可这后宫本来就只有姐姐一个人呀。”
“可这后宫，却不是我一个人的。”
符金環替她拢了拢薄被，“姐姐的身子，自从淮南回来后，就越来越差了。”
说着，就听见内臣喊皇上万岁，金環忙起身行礼，便见这道明黄色已走到了姐姐身旁，弯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然后，内臣将小宗训也带走了，只留了她一个人。
“南唐献了两位美人，朕封了妃，住进北殿了。”
柴荣把她放到床边，解了披风，用身子把她圈在怀里。
“臣妾素问江南佳人妙，看来皇上也好奇了。”
“在淮南打了那么久的仗，小胜是有，但还是久攻不克啊，朕感觉亏了，这次南唐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正好也让皇后见识见识美人。”
金摇无声笑了笑，“既然这样，不若皇上也收下舍妹金環，如何？”
柴荣脸色一变，沉默了几息后，“皇后若是生气，斩了那两个美人便是了。”
“噢？难道皇上不是要气那些天天嚷着要扩充后宫，这会又说要拒收美人的大臣吗？”
“他们想往宫里送人，你也想？”
金摇无力地微摇了摇头，素白的五指扣在柴荣宽厚的大掌上，“我只是怕，臣妾死了，没有人照顾宗训。”
同年七月二十一日，符皇后金摇病逝，年仅二十六岁。百官朝临于西宫，三日而释服，帝亦七日而释，葬于新郑，谥为“宣懿皇后”，陵曰懿陵。
显德六年，四月，柴荣亲率诸军北伐契丹。至宁州，刺史王洪以城降。
之后，领兵水陆俱下，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晖以城降。至瓦桥关，守将姚内斌以城降。鄚州刺史刘楚信以州降。五月，瀛州刺史高彦晖以本城归顺。仅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共十七县。正当柴荣准备乘胜夺取幽州时，忽然遇疾，只得班师回朝。
中原的气候较北边还是要湿润些，但柴荣的咳嗽依然停不下来。
宫人带着七岁的小宗训来找父皇，他还懵懂，还没明白永远失去母后的意义，便要再见不到父皇了。
“父皇，今天皇姨进宫给我带了这个，你看。”
小宗训在父亲的病床前把弄着一根簪子，他的手晃了晃，流光溢彩的金步摇便响动了起来，他想起金摇朝他走来时，也是这般灵动轻巧。
“皇儿喜欢皇姨吗？”
“嗯。”
“那以后，让她来照顾你，好不好？”
“皇姨不是一直在陪宗训玩么？”
“要是她以后不陪你呢？”
“不会的，”宗训摇头，低头小声在柴荣耳边道：“姨姨说，会一直一直陪着我。”
一直，一直。
柴荣想到摇儿离开前，让他立金環为后，没想她竟是等到了现在。
六月初九，柴荣下诏，符后之妹金環嘉言懿行，冠盖京华，钦立为后。
十日后，柴荣病逝，其子宗训继位，尊小符皇后为太后。
次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恭帝禅位，大周从此改国号为大宋。符金環被尊为周太后，及柴宗训死后，出家修道，号玉清仙师。
五代第一明君柴荣，开拓了他势不可挡的大周盛世，却在三十九岁这一年，带着未收复幽州的遗憾溘然病逝。
此后的宋朝三百年，为了这片疆土，却是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的战争与传奇。
（本辑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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