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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龚俊，今年32岁，男，未婚，今天我想给大家讲讲我的故事。
1996年我八岁，弟弟四岁。爸爸失足从山坡上滑落，伤了脑袋，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后不治身亡，欠了1万块医药费。
妈妈抱着年幼的弟弟哭的悲痛欲绝。没了爸爸，妈妈失去了主心骨，除了哭还是哭。
刚过门的婶子看不下去，找了人，帮忙安排了爸爸的后事。
妈妈始终走不出失去爸爸的痛苦，很多次半夜醒来，我发现妈妈一个人坐在床边，对着爸爸的照片擦眼泪。
婶子劝妈妈，人要往前看，苦几年，好好把我们兄弟二人抚养长大，好日子在后头了！
那时候农村全靠几亩田地度日，爸爸不在了，家里少了劳动力，我们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婶子头脑灵活，去外地学习了蘑菇种植，回来带着妈妈一起种，赚到的钱五五分成。我们家的日子，也在婶子的帮助下开始好转。
妈妈终于不再在夜里哭泣，她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像婶子样做一个能干的人。
弟弟六岁时，我们的外债终于还的差不多了。婶子和母亲商量，准备再开个豆腐坊，自己加工售卖。
可妈妈还来不及和婶子大干一场，命运就再一次对我们这个渐渐恢复元气的家，展现出了不公。
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个暑假的午后，天热得躁人，六岁的弟弟吵着让我带他去抓螃蟹。我又热又困，拒绝了弟弟的要求，独自在躺椅上睡了。
02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声刺耳的叫声喊醒，“快来人啦，龚家幺儿掉堰塘里了！”
我条件反射地从躺椅上跳起来，光着脚就往堰塘跑。
堰塘围满了人，我听不见人们的声音，一种不好的预感却由心底升起。我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堰坎上。
当我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到堰塘堤坝时，我发现我的弟弟，那个刚刚还吵着要我陪他去抓螃蟹的小孩，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地上，似睡着一般。
我扑过去疯狂地拍打弟弟的脸，一遍遍地呼喊他，可他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贪睡，为什么不陪他一起去抓螃蟹。
妈妈赶回来的时候，弟弟已经被人们帮忙抬回了家。妈妈全程拉着弟弟的手，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滴泪。
我跪在妈妈面前，跟她道歉。她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举起手向我的脸扇来，最终却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妈妈说：“欠你们龚家的，我还清了！”
这样的妈妈让我害怕，我觉得我可能要失去她了。
妈妈平静地料理完弟弟的后事，第二天一早，我发现妈妈不见了，晚上她依然没回来。
妈妈就这样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03
那段时间，我陷入了莫名的恐慌，我觉得自己一定是个不祥的人，所以克死了爸爸又害死了弟弟。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睡觉。只有睡着了，我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第四天，婶子一把斧头劈开了我家大门，一把把我从床上薅起来，你要是个男子汉，就给我站好了，别趴下。
我跪在婶子的面前哭的稀里哗啦，我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弟弟。怨妈妈为什么不辞而别，我甚至怨老天爷为什么要带走爸爸。婶子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任我随意宣泄着情绪。
等我终于平静下来，婶子收拾好我的衣服，带我回了她的家。她说以后我就是米米的亲哥。米米是婶子的女儿，刚刚一岁。
我就这样在婶子家住了下来，我知道这里不是我的家，弟弟的死就像一个枷锁一样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我不敢靠近米米，也拒绝她的亲近。
我变得越来越孤僻，也越来越不合群。同学们开始随意欺负我，他们把泥巴扔到我身上，说我是有妈生没妈要的野孩子。我一个石头丢过去，那个同学的脑袋就开了口。
婶子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照顾那个同学，给别人点头哈腰地道歉，最终取得了他的谅解，让我不至于被学校记过。
我嘀咕着说：“记过就记过，反正我就是没妈要的野孩子，我没有前途的！”
婶子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我从未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婶子。她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就这么点出息，谁说你没有妈，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妈。”
04
婶子费了好大的劲，把我转到镇上去上学。她说，这里谁也不认识谁，你的过去通通清零，现在你只管好好学习。
在新的环境里，我渐渐忘记了忧伤，我开始发奋读书，只为了将来能好好报答婶子。
我没有辜负婶子，1年后，我考上了重点初中。4年后，我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高中。7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本重点，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
这些年，婶子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别担心钱，一切有我。
大学毕业，我回到县城做了一名老师，闲时我会回去帮婶子种菜收粮，我终于可以为婶子做些事了。
我工作后，开始拼命存钱，包揽了米米的所有学费和生活费，兼课外辅导老师。
初三的米米进入了叛逆期，动不动就和婶子顶嘴。每当这时，我就会站出来，把婶子护在身后，就像当初她护我一样。
我给米米讲了我和婶子的故事，告诉她她有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
工作4年后，婶子开始到处张罗着给我相亲，可每一次都被我搞得一团糟。
前天是我32岁生日，为了躲避婶子的催婚，我刻意没有回去。可我没想到，婶子竟然一路追到了县城，将我堵在了家门口。
05
和婶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虽然时隔22年未见，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我的妈妈。
她的眼神早就不似当初凌厉，甚至还有些闪躲。
婶子告诉我，妈妈当初失去了弟弟，精神出了问题。离开家后，遇到了坏人，被拐卖到了偏远的山村。在最近的一次联合整治中，警察解救出了妈妈，并将妈妈的个人信息放到了网上。婶子无意中看到网上的信息，就立马赶去接回了妈妈。妈妈经过心理医生的干预治疗，现在情况已基本稳定。
我愣愣地看着婶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消息，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失而复得的妈妈。我不恨她，可我也无法做到爱她。
我忘不了那些被同学讥笑欺负的日子，也忘不了每一个生病的日子，每一个绝望而又看不见头的日子，陪伴我的始终只有婶子。
妈妈生了我，婶子却养了我，没有她，我不敢想象我的人生会有多黑暗。我甚至认为我认回妈妈，是对婶子养育的一种背叛。
我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内心不断地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撕扯，一个说，你不是一直期盼妈妈回来吗？现在她回来了，你去好好抱抱她。另一个说，她恨你害死了弟弟，离开你这么多年，她早就不是你妈妈呢？
妈妈被婶子带回了家，暂时安住在我们的老房子里。
06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睡梦中全是十岁那年，弟弟跌落在堰塘，妈妈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只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唯有如此，我才能睡一会儿。
我知道我病了，但我无法自救。
我向学校请了长假，把自己关在家里，醉生梦死，任心里两个小人不停地将自己撕扯。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还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了猛烈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发现妈妈衣服湿湿地站在门口。她低着头说，我去学校找你，他们说你请假了。我就到家里来了，可我太笨了，我又不记路，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这里，你快看看，凉了没？
妈妈从怀里紧紧抱着的袋子里，提出一个保温桶递给我。我能感觉到妈妈的手因为冷而在轻微发抖。
我让妈妈进屋，她受宠若惊。
我转身去给妈妈拿毛巾，擦干头发。回来时发现妈妈已经关上了门，她正在把带来的汤往碗里倒。
这画面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每次熬了汤，我就会和弟弟围在厨房门口，等着喝第一口汤。那时，妈妈熬的汤，就是人间美味。
只可惜，这汤，我22年不曾尝过了。
我慢慢地喝了一小口汤在嘴里，静静地品，再慢慢地咽，我的眼泪顺着蒸汽滑落到了碗里。原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如此贪念妈妈的味道。
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关门离开。
07
此后每天，妈妈都会给我送汤，有时是我爱喝的香菇炖鸡，有时是豆腐鲫鱼。
我们还是相对无言，但妈妈会偷偷地洗我换下的衣服，也会偷偷地藏起我放在桌子上的酒。变天的时候，妈妈还会为我熬一锅暖暖的姜汤。
半个月后的周三，天气预报说有强暴雨。我给婶子打电话，让她转告妈妈不要来了，可婶子说妈妈早就出门了，今天熬了红枣鸽子汤，妈妈说我最近都瘦了，要给我好好补补。
一个小时后，天越发阴沉，妈妈还没到，我开始坐立不安。想起妈妈第一次来的时候，迷了路。难道妈妈又迷路了？或者……
我不敢再往下想，拿着外套就出了门。我跑到大街上，听见过往的行人在说，刚刚十字路口有个女人被车撞了。
当我气喘吁吁扒开十字路口围观的人群，看见坐在地上受伤的女人并不是妈妈时，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又穿过了两个街口，终于看见了孤单单坐在路边的妈妈。妈妈看见我，立马站起来给我道歉，对不起，我又糊涂了，不记得你家的路了。
我似乎看到了当年跪在妈妈身边不断说对不起的自己，我丢下妈妈，逃也似的跑了。我在倾盆而下的大雨里奔跑了两个小时，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
08
当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净的白和妈妈关切的脸。妈妈说我在路上晕倒，好心人将我送到了医院，又通过我身上的证件辗转联系上了婶子。
婶子来送饭时，妈妈坚持要亲自喂我。就这样，我一个30多岁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像个婴儿一样张嘴接着妈妈亲手喂的食物，就像小时候妈妈照顾我一样。
婶子偷偷地说，你别看你妈，不善言语，在你昏迷的时候，她寸步不离地守着，一会儿喂水一会儿擦汗的。她一遍遍地在你的耳边说对不起，她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糟蹋了自己的身体。
我抬眼看着旁边忙碌的妈妈，背不直了，头发也添了许多的银丝。她或许曾经忘记了我，忘记了怎么回家，可她却始终没有忘记怎么爱我，这就够了。我心里的那个缺失的角落开始慢慢地完整了。
周日，我和妈妈一起去祭拜爸爸和弟弟。这么多年，这一直是我不敢踏入的禁地。我终于可以平静地呆在弟弟的墓碑前，和弟弟说说兄弟间的体己话了。
我接妈妈和我一起去县城居住，妈妈拒绝了，她说老房子有爸爸，有弟弟，有我们一家的甜蜜回忆。她就在这里，等我回家。
我看着眼前的妈妈，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苍老。她的一生太坎坷了，作为她的亲人，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爱她。
虽然我半生坎坷，但我依然庆幸，我是如此幸运，遇见了两个疼爱我的女人。
余生，我定会好好守护这两个女人，愿他们永远幸福安康！
- END -
文/紫苏（小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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