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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殷耀国学苹苑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晏殊这句词点明燕子飞来是立春后清明前的时节，可这应该是温暖的中原地区。在我们寒冷的土默川，怎么也得到了“绿水人家绕”的谷雨前后，燕子才翩然归来，穿花拂柳，衔泥垒巢。
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节气，这时已是绿暗红稀草长莺飞，枝上柳绵已被风吹尽，布谷鸟开始催耕了。“燕燕知何事，年年应候来”，这个时节燕子们翩然归来了，灵巧地穿梭于阳光明媚的蓝天下，飞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在柳梢花影中贴地争飞炫耀飞翔技巧，“一双贴水娇无奈，不肯平飞故仄飞”，使暮春初夏时节的天地间增添了诗意的灵动和盎然的生机……一对对春燕并立于电线上、屋檐下，唧唧喳喳呢喃作语，燕语莺啼使得春光更加美好，
在我们老家托克托县农村，人们都非常喜欢燕子这一有灵性的候鸟。人们给女儿起名字，就叫春燕、金燕、胡燕、飞燕……寓意女孩子如燕子般聪明灵巧。人们还喜欢在炕围画上画燕子，在窗户上贴上双燕形状的剪纸。我们那一还有一个蒸寒燕儿风俗习惯，小时候清明时节母亲要用面团捏出小巧玲珑的燕子来，用黑豆做成眼睛，蒸熟了用彩线串起来吊在窗户上。栩栩如生的燕子凌空欲飞，使小屋里充满了春意，使我们对美好生活充满了憧憬，我们兄妹仨会问：“妈妈，燕子何时飞回来？”母亲回答：“快了，一过清明就快了！”
谷雨前后，燕子真的飞回来了！南朝梁陶弘景说：“燕有两种，有胡有越。紫胸轻小者是越燕，不入药用。胸斑黑声大者是胡燕。俗呼胡燕为夏侯，其作窠喜长，人言有容一疋绢者令家富。”我们北方所见到是胡燕，村里人都管燕子叫胡燕。“谁家新燕啄春泥”，我们趴在窗台上仔细地看燕子在屋檐下的椽檩中间衔泥筑巢，勤快的燕子不停地衔泥衔草，一层一层地垒垛燕巢。我们仔细看燕子筑巢的过程，选址在避风的椽檩之间，觉得燕子真是聪明灵巧极了。
不像别的鸟把窝巢选在郊外的树梢上日晒雨淋，把窝巢选在人家的屋檐下，古代人就认为燕子聪明无比。唐代韦应物在《燕衔泥》诗中赞道：“不见百鸟畏人林野宿，翻遭网罗俎其肉，未若衔泥入华屋。燕衔泥，百鸟之智莫与齐”，唐徐夤在《燕》诗里也赞美燕子，说“百禽灵性比他稀”。其实，我倒觉得是代代相传的古训保护了燕子，在好多北方的乡下农村，再淘气的孩子也不会去伤害燕子的，老人们郑重告诫孩子们，千万不能伤害燕子，否则会给自己带来坏气，甚至被啄瞎眼睛。
小的时候，父母告诉我们兄妹燕子在谁家筑巢，就能给谁家带来好运气。我家的老屋是两间土房子，有那么几年在不到十米长的屋檐下居然筑有三个燕窝，好像有三户人家和我们比邻，热闹极了，我们一家人都高兴无比。父亲会在房檐上拴些绳子，或在燕子窝下用麻袋片和络兜固定一下。雨天的时候我们就看到十多只燕子并排栖止于屋檐下的电线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好像互相在聊天。有好几次燕子从窗户飞到了我们的小屋里，误飞乱撞，我们赶紧敞开门窗让它自由地飞出去。
其实，古代人也特别喜欢燕子在自家筑巢。唐代冯著《燕衔泥》诗云“双燕碌碌飞入屋，屋中老人喜燕归，裴回绕我床头飞。去年为尔逐黄雀，雨多屋漏泥土落。尔莫厌老翁茅屋低，梁头作窠梁下栖。尔不见东家黄鷇鸣啧啧，蛇盘瓦沟鼠穿壁。豪家大屋尔莫居，骄儿少妇采尔雏。井旁写水泥自足，衔泥上屋随尔欲。”又是为燕子赶走黄雀，又是劝燕子不要嫌贫爱富，又是为燕子筑巢在井旁准备好了泥水，真是煞费苦心。为的是让燕子在自家的屋檐下筑巢安居。宋代诗人艾性夫有一次发现十年前的燕子又来自家筑巢，高兴地写了一首《燕去十年复来巢》，惊喜地说“双燕窥帘认主人，十年不见忽过门。”
每当春来，如果燕子未来筑巢，主人就会很着急。宋代戴复古《诘燕》：“去年汝来巢我屋，梁间污泥高一尺。啄腥抛秽不汝厌，生长群雏我护惜。家贫惠爱不及人，自谓于汝独有力。不望汝如灵蛇衔宝珠，雀献金环来报德。春风期汝一相顾，对语茅檐慰岑寂。如何今年来，于我绝踪迹。一贪帘幕画堂间，便视吾庐为弃物。”诉说自己如何对燕子百般呵护，不嫌弃污泥溅梁，又为它看护雏鸟，为什么今年春天你却无影无踪，难道是贪恋有钱人家的画栋雕梁，瞧不上我这茅屋矮檐了吗？
“不应它处无华屋，自是难忘旧主人”，其实人们爱重的还是燕子不嫌贫爱富重情重义的一面。宋刘克庄《燕》诗就赞美“汝胜炎凉者，年年归旧巢”。燕子真的是能识旧主人的，我家屋檐下有一年有几只雏燕掉出了巢，幸好雏燕已快长出了翅膀，掉在了窗台上晾晒枸杞子的纸盘上，母亲和我小心地把燕雏捡起来放回窝里。我问母亲：“这些小燕子长大明年能找到咱家吗？”母亲说：“能，燕子有灵性。”我们给一只腿受伤的燕子敷了药，在燕腿上系了一丝红线。第二年春夏之交，这只燕子居然又飞回了旧巢。“茅檐不鄙频来往”,燕子重情义恋旧巢的品格诗人们常常赞美，唐刘兼《春燕》诗云“栖息数年情已厚，营巢争肯傍他檐”，宋赵友直《闻莺》诗云“始知春燕情何厚，日日相依旧主人”，自来自去的燕子们和主人是相亲相近的。
小时候，我喜欢趴在窗台的玻璃上看燕子飞来飞去忙着给雏燕喂食的瞬间。一窝小燕子孵出来后，嘴角泛黄的雏燕眼睛都没有睁开，嘴张得老大等着父母喂食，双燕飞来飞去不停地给它的孩子们喂食。当燕子把嘴里喂到嗷嗷待哺的雏燕嘴里时，使我感到眼眶发热，能把吃到嘴边的食物喂食出去，“哺食劳劬劬”，禽类里是不多见的。唐白居易《燕诗示刘叟》诗曰“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道出了燕子辛勤哺育小燕子，直至操劳到自己削瘦, 告诫人们要记住父母恩情。
我曾问母亲：“燕子飞不动了怎么办？”母亲说：“那个时候小燕子长大了，当老燕子飞不动后，秋天天冷后它的儿女们会背着它去南方的。”母亲的这番话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我多次想象着小燕子背着老燕子飞越山水的情景……我相信雏燕会如此重亲情的。翻阅诗书也有责怪幼雏一旦羽翼丰满就忘记了父母，白居易就说雏燕“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元王哲《惜芳时·咏紫燕》诗云“我观紫燕泥巢垒。便下卵、朝朝抱子。雏儿喂大辞窠起。背父母、分飞去离。为人养小还如尔……”清代周士彬《营巢燕》云“双燕衔泥葺巢垒，飞去飞来掠烟水。巢成抱卵意苦辛，忍饥终日伏巢里。哺养新雏四五子，冲风冒雨寻鱼蚁。燕雏羽弱飞难起，母燕呢喃翔复止。一朝相引向天飞，子去母归谁顾视。独有前林慈乳乌，衔恩反哺情无已。”现在，好多孩子长大后只求自己飞得高，不顾念父母的辛劳与孤独，真有点像诗人所讥讽的雏燕。
燕子去了，还有来的时候。所以人们在祝福祈愿时，希望能如燕子一样能年年岁岁相见，冯延巳那首著名的《长命女》写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宋代汪藻《漫兴》诗云“燕子年年入户飞，向人无是亦无非。来春强健还相见，送汝将雏又一归。”
但燕子有飞不动的时候，有老去不归的时候。“华堂茅屋依然在，几时相逢旧主人”，人生代代无穷已，燕子也同样是一代又一代接力飞翔，我的耳边突然想起了《妈妈的吻》这首歌：“遥望家乡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小燕子，可回了家门……”但愿心中的燕子永远颉颃飞翔，呢喃细语，让心中那春光永远美好明媚。（部分图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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