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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张勇儿：父母的爱情故事 谨以此篇献给天堂的父亲母亲
父母的爱情故事
——谨以此篇献给天堂的父亲母亲
暨阳分校 张勇儿
（一）
对于我的父母亲那一辈来说，在儿女面前谈论自己的恋爱经过，总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于是，我们便只能在那些与他们俩对往事回忆的对话中，搜索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儿女对父母的爱情故事，总是怀有好奇心的。岂料，那些零零星星的碎片，拼凑的是一个不亚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传奇的故事。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贫农的家庭。说“贫农”，因为家里真的一贫如洗。爷爷好赌，父亲的记忆中，家里唯一可以拿去赌的只有谷子。每年收获季节过后，奶奶和父亲兄弟便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谷子一点一点地被爷爷输出去。可怜的奶奶老是有了上顿愁下顿，日子过得捉肘见襟。父亲8岁时奶奶便去世了，当年爷爷便给他娶了个后娘。俗语说“六月的太阳后娘的心”，父亲和比他大三岁的大伯从此以后日子就更苦了。父亲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大雪天，他和大伯睡觉前在床上闹腾了一会儿，我的后奶奶走过去，二话没说，就将兄弟二人床上的棉被扔到了窗外的雪地里。年幼的父亲酷爱读书，爷爷也一直供他读到高小毕业，这在当时的农村算是了不起的学历了。试想，如果爸爸没有文化，不可能那么小就有胆量闯出家门，就不一定能得到妈妈的青睐，也就不可能有现在的我了。所以，这也是我一直以来觉得爷爷做得不错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父亲十六岁那年离开家，进入到当时的零售商店当学徒。那时农民自给自足观念深厚，是不屑将子女送去那里的。当年听父亲讲起这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常常浮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背着简单行李的少年站在村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风里……
母亲出生在同村的一个小康家庭。外公的家族在村里的势力比较大，外公做点小买卖，家底殷实。母亲是大女儿，美丽聪慧，深得外公喜爱。在我的钱包里，至今还珍藏着父母刚结婚时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穿着素布格子罩衫，扎着两只短短的麻花辫，辫梢上有两个蝴蝶结，笑容活泼可人。我想，当时的母亲，做惯了外公的女儿，肯定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而我们印象中的母亲却一直是坚忍的。从不谙世事的清纯到历经磨难后依然拥有明亮的眸子和坚韧乐观的性子的母亲，在她的婚姻里是经历了一种怎样的蜕变啊！
两个年轻人是怎么相互爱慕上的，父母的回忆里好像始终少了这一章节，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我们了解到的已经是两个人好上了，可双方家长都竭力反对。两家祖上素有结怨，爷爷说不想跟我外公家扯上关系，外公还心疼女儿嫁到父亲家会受苦。是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嘛，爷爷家一穷二白不说，还有这么个狠心的后奶奶。可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爷爷在后奶奶的唆使下，把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小柜子扔出家门，不但妈妈没被接受，连爸爸也被赶出了家门。如今，这三大件一直放在我们老家父母的房间里，尽管几次搬家，我父母都没有扔掉，算是我们老张家仅有的老底了。
（二）
到底是外公外婆心疼女儿，拗不过铁了心的女儿，只好连父亲也一块儿照单全收。少年时期对父母的爱情一知半解的我常常想，我的母亲是一位天使，她是上天派来解救父亲的，让这位从小失去母亲、饱经人间风霜的男子感受家的温馨。
那时候我的父母都还只二十岁左右，正是青春年华，只为一个喜欢便不顾一切地在一起。父母坚持要单独住，外公只好在自家台门的对面，给父母找了间大队的一楼一底的房子安顿下来。没有婚礼，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家，我的母亲，就这样嫁给了我的父亲。多年后他们的小女婿——我的老公看着他们年轻时的照片问我：“你说，你妈——我丈母娘到底图什么呢？”他的言下之意我明白，照片上的父亲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而母亲个子欣长，面容姣好。我理所当然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说是为了什么呢？一个大学毕业的不能理解爱情？”
我的母亲就用她那双少女时只会做女红的手，开始操持起了这个家。父亲平时在离家不远的乡供销社工作，休息日才回家。父亲收入不高，哥哥姐姐们相继出生后，家里添了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日子就过得更拮据了，幸亏有外公家的接济和帮助。每天，大舅舅总是先挑满我家的水缸再挑自家的；每餐有好吃的，外婆总不会忘记对面的外孙外孙女们；外公从外面回来，每次总有大大小小的礼物，给哥哥姐姐们惊喜。有一天深夜，我的小姐姐突发脑膜炎，是我的外公，带了大舅舅，挑了两个大菜篮子，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把姐姐送到医院才抢救过来。尽管后来我出生的时候已经不住在外婆家对面了，但两家仍在一个村子里。我的幼年的许多记忆是有关外婆家的。我的父亲寡言少语，但从后来他对年老的外婆的尊重和孝顺来看，他对他的丈母娘家是充满感激的。
我的母亲也开始从事生产队里的劳动，她是个要么不干，干起来就很拼命的人，我听哥哥姐姐说，三十来岁的妈妈和最厉害的男劳力一样在生产队赚十折公分，是妇女中为数不多的一个。父亲也是个能干的人，那时已是乡所在地供销社的主任了。在父母的回忆里，那一段日子虽然艰难、清苦，但却平静而甜蜜。
但生活总是喜欢折磨人，苦难和幸福从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在我的小姐姐三、四岁时，我的外公因病去世了，我的父亲又在刚刚掀起的“四清”运动中被关押、批斗。母亲失去了最最疼爱她的人，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又得为父亲的事奔波，时不时地跑去安慰他，鼓励他，还要安顿家里的四个小孩，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不是个把痛苦和焦虑写在脸上的人。我想，正是那些苦难的岁月炼就了母亲的坚强、执着和淡定吧。
（三）
整人的运动终于过去，父亲也恢复了职务。母亲开始着手在村里批地基、造房子——没有自己的房子，在父母心中始终是块心病。我是唯一一个出生在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里面的孩子。小时候外婆跟我开玩笑说，我出生时特难看，皮肤上还长有一层白白的东西，母亲差点儿不要我了。我找母亲兴师问罪，母亲笑笑说：“外婆说笑呢，这么可爱的囡怎么舍得扔呢！”
后来我才知道，正因为母亲怀我时天气炎热而母亲又一直劳动才会如此。俗语说“有福子孙六月生”，可六月的产妇就受罪了。母亲生下我没多少天就下地干活了，我是在哥哥姐姐们的拖一把抱一把中长大的。傍晚母亲干活回来，趁饭还在锅里的当儿，会抱着我来到村口的大樟树下，等着下班的父亲回来。父亲一出现在远远的拐角处，母亲便说：“快，叫爸爸！”在我的脆生生的叫唤中，父亲骑着自行车越来越近，等到了面前，便下了车。母亲把我递给父亲，自己接过父亲手中的自行车，三个人便在我们父女的嘻闹声中回家了。我想，那时我顶多四、五岁吧，应该还不太记事，但这个温馨的画面，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那会儿家里真是清贫，但是，我们的父母，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尽量多地给予我们爱和许多淳朴的人生智慧。我们虽然曾经生长在那些贫脊的日子里，却时时刻刻相信自己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然后以这样的自信，推动自己天天向上，力争上游。
父亲工作的地方常有调动，离家越来越远，和母亲也聚少离多。三年级的时候，我离开母亲，跟着父亲到他工作所在地的小学上学，离家有二十多里地。生活在父亲的身边，得以近距离地观察父亲。父亲是个极有个性的人，从小独自在风雨中闯荡的经历练就了他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在单位里有“不怒自威”的气场。我的母亲性子也不弱，要不然当年也不可能嫁给父亲了。记忆中他们俩的小吵小闹是不少的。记得有几次，我发现父母背着我们在偷偷地吵架，现在想来那也是夫妻之间的平常事，柴米油盐的婚姻家庭生活，不可能没有磕磕碰碰。可对于六、七岁的我来说，无异于天塌下来了。我飞奔着去找住得不远的外婆，不料外婆并不当回事，只是替我擦擦汗，安慰我：“没事没事，看把你吓的！”然后又说句我不太听得懂的话，“嘴唇和牙齿也难免打架啊！”
回家之后发现家里真如外婆说的“没事”。了解父亲后我发现，虽然吵架时父亲容易激动，吵过之后，无论大事小事，母亲的意见总是占上风，因为父亲善于吵后反省自己，而后深感内疚，便多是顺着母亲了。八岁丧母的父亲太爱他的家和妻子儿女了。父亲严肃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一颗温和宽容的心。我在父亲的身边读书6年，是父亲严慈相济的爱伴我度过了我的少年时期。
（四）
父亲和母亲在婚后的二十多年间，一直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作为留守农村家中的母亲，既要承担抚育年幼的孩子的责任，还不能耽误地里的农活。由于孩子多，劳力少，母亲每日勤勤恳恳地劳作着，忙碌着，奔波着，辛苦着。为的是多挣几个工分，好多分几斤粮食，让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能够吃饱穿暖，健康成长。尽管自己在家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委屈，但在父亲面前，母亲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时至今日我们都很难想象母亲是如何凭着坚韧不拔的毅力挑起家庭这个重担，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心理压力，心甘情愿地做一名无怨无悔的守望者的。而当时独自在外地工作的父亲，除了在单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以外，还时刻牵挂着家里的妻儿。那年那月，微薄的收入很难支撑这个人口多收入少的大家庭。为此，父亲总是勤俭节约、紧缩开支，尽可能地多给家里攒点钱，以维持日常的生活所需。直到我读师范后，父亲退休，母亲在村里开了个小店，父亲就帮着她进货，至此，他们夫妻才结束两地生活，而此时的他们，人生最值得怀念和记忆的青春岁月已经在没日没夜的操劳中消失殆尽了。
这中间还有一件事。在我初二年级的时候，我的爷爷去世了。我们家有了自己的房子后，爷爷也常来我们家。他和大伯母的关系不好，因此，有时候也在妈妈面前长吁短叹，无非是诉说大伯母的不贤惠和堂哥堂姐们的不懂事。妈妈给爷爷泡好茶，递上烟，有空的时候，默默地陪他坐会儿，听他唠叨；或者给他做几个小菜——爷爷是个嗜酒的老头儿。从来没有得到过爷爷疼爱的哥哥姐姐们，见了爷爷也还是很想亲近的，可见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爷爷那时以捕鱼和挖草药补贴家用。每次大雨后，村子边的小河涨大水，爷爷总以一种叫做“罄”（音）的工具捕鱼的时候，哥哥姐姐们常在旁边看着。
爷爷是在一次爬树的时候，被树枝戳破了脚底板，最后引发败血症而病逝的，享年78岁。爷爷在病床上的一个多月，父亲一下班就赶回来，母亲也每天都过去照看，爷爷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他们都陪伴在旁。村里的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见证了父母的婚事的，都感慨母亲的善良和贤惠。在我们看来，父母亲在以他们的朴素言行，告诉我们如何为人子女的道理，给我们儿女做了最真实的榜样。
我从15岁读师范便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生活了。现在算来，我们父女母女一场，我生活在母亲或者父亲身边的日子何其少，而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当我懂得珍惜这一切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已经两鬓斑白了。
师范毕业一两年，父母上城关来与哥嫂同住，同时照顾上幼儿园的小侄女，我才得以再次有机会生活在父母身边。和大多数父母一样，他们不但要操心自己的子女，还要操心下一代。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孩子，父母亲都带过。
结婚，生孩子，无尽地操心子女，然后再操心子女的子女，这仿佛是老一辈们的婚姻公式。和父母年轻时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相比，他们的婚姻生活似乎太平淡无奇了。不过或许这就是婚姻的真谛吧。越是情调丰富的爱情，越是易馊，好比鲜美的肉汤如果不是天天烧开，便很快滋生杂菌以致腐败。
当然他们也吵架，我们小时候他们俩偷偷地吵，老了反而吵得正大光明。“他不爱洗澡呢，上街买菜他走得飞快，分明不想等我……”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被母亲义愤填膺絮叨着，仿佛父亲错得一无是处，而我们就是她的强大的后盾，是公正的法官，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的盟友。事情的结果大致相同：我们先是对母亲安慰，数落父亲的不是；到了父亲这里，就安慰父亲：别和母亲一般见识。一起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只是过不了多久，这一切便又开始循环。但无论如何吵，从年轻到白头，他们从不言散。因为他们明白婚姻不是儿戏，是人这一生最应该负责到底的大事。我想，真正的金婚银婚，也就是这样的历久弥新的磨合与默契吧。
2001年4月，我的母亲因病去世。母亲的突然辞世，我们兄妹几个心中就像被凿开了一个大洞，怎么填也填补不好。十多年过去了，这种深藏在心中的悲哀却还是抹不去。当时我们只顾悲痛着自己的悲痛，都无暇顾及父亲，只记得第一次看见我们智慧豁达的父亲流泪了。“父母恩深终有别，夫妻义重也分离”。遗憾的是，这一段仅有的亲缘，这属于我们的亲情空间，太过短暂了。
遭此突然变故，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虽然子女孝顺，虽然一直衣食无忧，可十多年来，这似乎安抚不了父亲内心的形单影只。2014年，也是4月的一天，父亲也走了，走得很突然，很没有预兆，仿佛这10多年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终于离开他的儿女和天堂的母亲相会去了。
墓地，芳草萋萋；儿女，思恩切切。在墓前，我们双膝跪地，为父亲母亲叩首，为二老烧着纸钱。熊熊的火光中，我的脑海闪现的是父母结婚时的那张合照，干练的父亲身边，清丽动人的母亲眼神里满含温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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