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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不求甚解，基本可作为快乐读书人的通则。中国读书人不读周易则读不通一半的中国书，也就没有什么道理称自己为读书人。我不算读书人，可早年因为稀奇古怪的原因，就读起了周易，几乎每年至少通读两遍，十余年下来，不敢说纬编三绝，也读烂了三本书，其中两种是高亨的《周易古经注》和尚秉和的《周易尚氏学》。严格地讲，这本书我顶多读懂了十之一、二，也已经受益非浅了。虽然多年不读它了，书架上依旧有七、八种《周易》书，在书店里也每见新书必翻之。如有特别的也买下读一读，比如前些时就买下了胡朴安的《周易古史观》。他的观点我不敢苟同，可他的研读方式，我敬佩有加，而其中的许多卦说也大有道理。我自己读《周易》，则比较老实和寻常 1、解字词句：我是学中文的，这只是应该做的功课；2、了解基本的易理知识：读古籍需要有这种常识，因为周易是古代文化最基本的框架，没有这种常识，就等于客人没拿到客房的钥匙，旅行者没有旅行的地图；3、占卜娱乐：这可以随时复习卦爻辞和易理，同时可以完全抛开了经文的本义，进行有趣的联想与想像，我是个业余写作者，我的想象力可以借此得到必要的训练与提高。由于以上三条原因，我现在和将来都随时可能再拿起来一本易书，打发半日，或者一个冬天的时光。 《周易》在多数人眼里是本神秘的书，对它的评价大约也五花八门，过去把它作为群经之首，现在把它当作中国哲学、美学、史学、文学……的第一本书，都是有道理的。我建议读者千万不要因为正面或者反面的原因神怪之。即使在占算方面，我以为它也只是为我们提供一套异于自己的思维框架。我们可以拿它帮助我们思辩事物。如果完全依靠它也是不成的。《蒙》卦云："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翻译为白话大致是"不是我求小孩，是小孩求我，初次问占，就告诉他，反复问占就是不信任我，就不告诉他了。"这就像我们遇见困惑时，请教别人帮助自己拿主意，请教一、二人也许可以获得帮助，请教三、五个人，采集了五花八门的意见后，反而令自己更加困惑。我遇小事也偶尔问卦，感觉不错。但是大事绝对不问，遇见非常困惑的事情，其解决办法只有一条，等待时间过去，静心等待事物自身逐渐或者豁然开朗起来。 二、《诗经》《诗经》的版本太多。对普通读者而言，阵子展的《诗三百解题》和程俊英、蒋见元的《诗经注析》都是不错的版本，我自己更喜欢浙江文艺出版社的《诗经直解》（李立成直解），因为这本书270页厚，小32开，非常方便携带，而且一本只要九元。我大概买了四本，随身带一册，走哪读哪笔记到哪，读坏一本就束之高阁，再取一本从头读起。我没有在书上乱写乱画的习惯，只有这本书是个例外。我个人以为《诗经》是本当代人的必读书，原因在于，我们古代文化的滥觞期基本就发生在《诗经》时代。在孔子时代，它又相当于一本百科全书。其意义非常重大是显而易见的。《诗经》在文学史上又被看成一个伟大的源头。其实，由于中国文学的附庸地位，我们对这个传统已经丢失得太久了，比如女性文学和战争诗歌的传统大概在两汉以后就丢失了。更重要的是我们丢失了它本身具有的文学精神。 我们今天依旧处于现代文明的源头里，我觉得读《诗经》，了解那个时代文明的形成，对于现代文明的建设发展仍有必要的校正作用。对当代文学而言，《诗经》的意义更为重大。因为在这本书里，我们可以发见我们历代传承下来的文学表达技巧是如何产生的，技巧和形式又曾经怎样和内容融为一体成就一首首不朽的诗篇。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当代文学创作失败的种种原因。我们当代人学习西方诗歌可以说，既失之东隅，也没有收之桑榆。说这些，还是因为我是个业余写作者。如果为了我说的原因读《诗经》会成为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阅读《诗经》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因为到目前我也没有写一篇关于《诗经》的论文，去积累职称论文。 我工作室有两个小书架，一个半都放着不同版本的《诗经》以及与《诗经》有关的读物。我说读《诗经》是一种乐趣，还因为2500年过去了，它所呈现的人性与真情依旧可以成为现代人心灵的镜子。我这样说了半天也许还太过抽象。如果我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人如衣裳"、"女为悦己者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等俗语、谚语都缘自诗经时代，随然有些意义已经走向反面，但仍然可以从《诗经》中寻绎出本来的痕迹，大家也许能晓得其中的乐趣了。比如"女人如衣裳"应该出自《葛覃》一诗，诗歌里的新嫁娘在洗内衣外衣的时候想起了它们是由粗布和细布做成的，想起了这些粗细布是由葛藤的皮煮了后加工成的线纺织成的，想起了这些葛藤来自山谷中，它们曾经在山谷中自由的成长。山谷中的葛藤象征了她的姑娘时代在娘家的生活，而合体舒适的衣裳又象征了贤惠能干的新嫁娘。女人出嫁了是不能随便回娘家的。回娘家一是如《葛覃》诗中的新嫁娘贤惠能干，在年终时，由公公婆婆放具有奖励性质的探亲假，这是一种荣耀。另一类就是不贤惠被婆家休了（当然丈夫不道德也可能被休，这叫遇人不淑。《诗经》里有很多弃妇诗都是写这个的），这不仅是女性个人的耻辱，也是娘家的耻辱，所以被休回家的女性都特别不受待见。这也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的来由。女儿能否胜任妻子一职，成为婆家一员，是对娘家家教的总评价。娘家声誉如何，女儿出嫁后的表现，相当于一锤定音。所以女方家里送女儿出嫁都特别决绝，什么样的狠话都说，巴不得女儿天生就是婆家的人。好女儿出嫁后，即使不顺心，也要委曲求全，这自然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总的讲，《诗经》是一本非常生活化的书，生活的趣味自然丰富。 三、《招魂》我把灵石岛网站上的《楚辞繁体精校本》中的《招魂》放到WORD里统计，得到120行1509个字。这当然不是准确的统计，字数包括了标点，行数如果按照文怀沙的《屈原招魂今绎》的排列方式，大致可得近300行。有人说《招魂》是屈原写的，我觉得不是。不是的理由有三点 1、屈原在《离骚》中固然铺陈奢华、纵横驰骋自己的想像力，那主要是赞美自己无限清洁芬芳，体认自身的意义，调子非常严肃；2、我认为屈原只写"骚"这种诗，没有写过"赋"这种文，"赋"是他同时代或者晚于他的时代的别人发明的文体，《招魂》已经具备赋的雏形，或者说有"骚"有"赋"，"赋"大于"骚"；3、《招魂》里有一种奢华侈靡的文学精神，文学创作的意义更强烈。 读《招魂》可以看见，那个时代的最好的饮食与音乐歌舞，最好的享乐，最好的生活方式。把生活的诸般妙处形容为诗歌，当代怕是做不到了，甚至也不能在一篇散文中完美地呈现出来。《招魂》和《九歌》都取材于宗教祭祀活动，但是屈原《九歌》仍旧可以用于祭祀活动，《招魂》却不可以。像屈原那种斤斤计较于个人得失与名分的人是写不来"赋"这种文体的，因为写"赋"一定要有娱乐精神，也可以说是文学精神。所以我以为《楚辞》里的《卜居》、《渔父》和《招魂》都不是屈原的作品，如果一定要找个人做它们的作者，我情愿相信这个人是宋玉。 其实很多前人都认定《招魂》是足以与《离骚》比美的一篇伟大作品。它的长度也仅次于《离骚》。我个人喜欢它则是惊叹于作者的空前绝后的想象力驰骋于辽阔的空间里，把俗人的精神享乐表达得淋漓尽致，那叫一个美，可最终诗人还是结句到人生的怅惘与忧伤上："目极千里兮，伤心悲。魂兮归来，哀江南。"我觉得它启示了一个巨大的无人填补的文学创作的空间。如果它是摩天大楼，后来的《春江花月夜》之流就是公园里装饰性的茅屋。《招魂》能有文怀沙做的这个单行本行世，也算幸事，也足可以为书架添光彩。 四、《古诗十九首》《古诗十九首》比《招魂》幸运多了，至少有隋树森的《古诗十九首集释》和马茂元的《古诗十九首探索》两个本子行世，两个本子各有所长可以互补。我历来把《古诗十九首》看作完整的"组诗"，它像一个硬币的两面反映了在"离别"这个主题下的男人和女人的种种遭遇与心态。文学史通常认为它是古代文学的三座高峰之一，另外两座是《诗经》和《楚辞》。我却以为它是文学史上第一部具有文学意义与文学精神的纯正的文人创作的诗歌。相当于现在的自由人撰稿人纯为文学而写下的一部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是文学史上的第一部诗人诗集。因为《诗经》也好，《楚辞》也好，在两汉以前都是政治意义上书籍。读者读它们也是探求其政治意义。《古诗十九首》则出污泥而不染，作为纯文学作品问世在一个大讲政治的时代与社会里，也没有什么政治面纱需要后来的读者一一剥去。它的作者也显然正确吸收、继承了《诗经》与《楚辞》留下的文学传统。我喜欢这本书，却读得并不好，也许将来我会投入更多的时间吟诵它。虽然离别作为一个伟大的主题正在淡出我们的文学创作，但是那个没有留下自己名字的诗人的生活与精神依旧具有现实意义。 马茂元的《古诗十九首探索》是很多年前找孙基林从山大借出来后复印的本子，隋树森的《古诗十九首集释》也是从旧书摊上买来的，我自己还打印了个大字本的《古诗十九首》，后面还附有苏李诗。 五、《庄子》这是一本难读却影响巨大的书，它舒展自如的文体和作者的自由精神都非常具有现代性，我刚刚开始收集各种版本的《庄子》，选它作为自己将来的读物。我个人以为从散文的角度讲，能够越读越新的，在古代的只有一部《庄子》，在现代的只有周作人自称为“抒情的论文”的那部分散文作品。我深为自己没有及早地阅读它们而惋惜。 六～七、《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这两本书很像一套姐妹书。也几乎是男女老少俗世之人时不时吟咏的书。我是俗人一个，它们自然也是我平常的消遣读物。我经常坐在车上读它们，或者在开会的时候抄写它们。从来也没有从头到尾的逐一通读过，只是即兴式的阅读、朗诵。这很像在做一种精神体操。这两种书的版本，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64开本的"书韵楼丛刊"里宣纸版为最佳读本。我觉得古代汉语发展到唐代，的确达到了珠圆玉润的境界；到了宋代就开始腐烂了。其文学精神趋向于小巧、精致，或者玲珑剔透的晦涩。现代汉语要玩到这个境界还需要几百年，甚至根本就没有机会。这几年有个趋势，就是唐诗已经成为当代诗人写诗的素材，唐代诗人也成为当代诗人高标自己尺度的话题。这个趋势可以普及唐诗，但对当代诗歌的写作有无增益，则另当别论。 八、《野草》这是现代汉语诗歌写作的最高成就。去年出了一本书扬言破解了世纪之谜的书，把《野草》按图索骥（图是拼凑起来）地通解了一把，想法和方法都还可以，但却把一本伟大的书变成隐私谜语。其实《野草》写些什么如果可以一一照原版生活锁定，就完全不是文学创作了，可以引用《野草》注释鲁迅的生活，不可以引用鲁迅的生活翻译《野草》。据我看来《野草》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形式与内容默契一致地表达了诗人的精神，这也是它越读越新的原因所在。《野草》的精神和句子是诗歌的，形式却是散文，可因为形式是内容的组成部分，你也不能断然说是散文的。这也是其独特的一面。后来的所谓散文诗的写作，使得"散文诗"这个文体似乎是对《野草》的亵渎，这是题外话。 《野草》的版本有很多，我推荐人文版，便宜，文字的准确性令人放心。 九、《扎根》韩东的这本书，是岩鹰从南京为我带回来的作者的签名本。书出版以前，岩鹰给了我个电子本，要我改写一下看晚报能否连载。我通读后，觉得很为难，没法改写和缩写，于是建议他干脆连载若干章，最后终于没能连载。我个人非常喜欢这部长篇小说，也收集了很多这部小说的评论。有彻底否定的，有好评满纸的。我觉得有一条大家都没有说到。就是当代小说这种形式，完全是西方舶来品，过去有很多好作家好小说，说名字就有金庸、马原、格非、余华、王小波，莫言……所有的人，甚至是他们所有的好作品，都留下了强烈的西方舶来品的痕迹。但是《扎根》完全消除了这种痕迹，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一部真正的、第一部中国当代汉语小说。不仅如此，韩东的语言修养非常好，文学天赋很高，思想敏锐细致，所以这部书从细节到整体、从内容到形式都透出玉石的润和光。这并没有消减他自身具有的犀利的批判精神。当然在叙事框架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外来影响，《旧约》中，上帝指给犹太人的迦南之地为自己的国度，犹太人历经磨难终于建国于此，期间的叙事方式与故事框架或者对作者构思抑或有所帮助，但也踪迹难寻。这是一本适宜男女老少反复翻阅的趣味横生的书。当然如果你是个爱思考的人，你也会有更大的收获。 十、《旧约》大概很早就读《圣经》了，到现在我大概有四种《圣经》版本，我经常翻阅的是是64开韩国棕皮本《圣经》，这个是本地神学院姜牧师送我的。还有一本是在神学院代课时，青岛的王冰同学送我的香港启导本《圣经》。这本《圣经》的学术性非常高。我自己一直想找的是摩西五卷本，我愿意自己常读的书在形式上都字大、本薄、开本小。大家可以看出，就《圣经》而言，我只喜欢旧约部分。《旧约》，从道理上讲，它是犹太人的古代史，这部分历史几乎和诗经时代重叠。我看它实在因为同时代的游牧民族和土著民族可以在各个方面作比较。但是《旧约》又不止于历史，它可能更多的是故事是小说是诗歌，所以和《诗经》对照阅读是很有意思的。《圣经》又几乎是我唯一保留的外国文学，因为我觉得它的汉译水平很高。这种高，是因为在白话文运动之先，《圣经》就因为传播的需要已经开始用白话文替代文言文做宣传了。所以从语文的意义上说，传教士是最早的白话文的实践者。如果研究现代汉语的发展，撇开《圣经》及其相关文献在中国的流布是没有道理的。我自己曾经编写了本《圣经故事》，在此期间，我浏览了大致7－8《圣经故事》版本。我的印象是对照《圣经》原文，没有一本是好的，从这个层面上，也说明了汉语版《圣经》的权威性。我个人最爱读摩西五经和《雅歌》，对照《雅歌》和《诗经》，你会发现，尽管犹太人和汉人都喜欢以生活中的事务用喻，但是犹太人的比喻是宗教建筑和牧业，汉人则是饮食，一个庞大，一个细腻，但是都很美。比如同是比喻牙齿，犹太人比之于羊群，汉人比之于切开的葫芦里的葫芦籽。总的说，犹太人喜欢从庄严性上找喻体，汉人则找亲切和形似的事物，宗教民族与非宗教民族的区别截然不同是如此鲜明。本贴由普珉于2006年1月11日22:08:34在〖影响〗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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