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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辨机和尚与高阳公主 那不经意的目光再次相触，和尚辨机就明白了这该是前世流传下来的因果。 佛说：圆照三观，唯心生万法，空无色相。 可是这心如何生的出什么法了呢？ 辨机心中只有眼前这个大唐公主高阳。 辨机叹了口气。 这样一个荒山野岭的草庵，一个公主竟然能跑到这里来。还微笑着看自己，就这样地看着。 辨机不知道这目光的一触是否触动了多少生多少世的缘分。 辨机只愿意高阳永远地这样微笑，这样看着自己。 然后，辨机再次叹口气。 辨机把草庵略事整理，递上一个比较干净的木杯，忽然想起那里面的水却是方才自己未曾饮尽的残余。 待要取回，公主却微笑着，后退一步，眼睁得大大的望着辨机，突然仰首，把杯中水一饮而尽。 三天之中，辨机脑海都浮现出高阳一饮而尽的姿势，竟曼妙过佛卷书册中的飞天。那保留了高阳红唇痕迹的木杯，辨机竟是一点也不敢再次触摸。其实又何止是这三天，早在那次讲经不经意的看见轿帘掀开后面的高阳…… 不行，绝对不行。 辩机想，自己继承远祖隐逸之士的血统，15为僧，20岁与唐玄奘法师在弘禅寺院译经。自度修行大定多年，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不可企及的女子，产生这般绮念。 好好好，玄奘法师刚刚译有《心经》一卷。 辨机就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那经文是新近才看的，辨机却背诵极熟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可是心中怎么总有挂碍呢？ 这挂碍仿佛不是刚刚才有的，竟来自冥冥之中，仿若此生一出就已经注定了。 而那个公主，那神情姿态，竟然是早已经熟悉多年的人一般。 好生生的念经，竟然生出这般许多无端遐想。 罪过，罪过。 二十多年来辨机头一回感觉到意志的不可控制。还当自己已然修成金刚不坏之身，尽然被一个帝王之女诱惑了莫？ 罢罢罢，辨机再念：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一遍再一遍，玄奘法师果然智通之人，如此玄妙佛法，竟然浓缩在三百字的佛经之中。辨机领会其中玄妙，但觉得每一字美一章都美妙非常，如曼妙…… 曼妙什么？ 忽然一惊，竟然要以公主曼妙之体来形容佛经？ 再说，公主躯体如何曼妙怎么关自己的事？曼妙之余，公主身体的芳香似乎也一直不曾从这件草庵中散去，何止不曾散去，竟然芳香袭人起来。 辨机豁然睁眼，自己怀中竟然就是那具曼妙的身体？ 芳香洋溢…… 高阳依旧微笑着，头歪歪的，手刚刚伸出，还不曾触碰到这个和尚的鼻子，他竟然就睁开了眼。 高阳的微笑中带着一点点天真有邪的味道。 眼睛大大的，手依旧那么举着，手指离辨机鼻尖就在一丝之间。 辨机不知道是后撤，前推，还是该怎样。打坐二十多年来何曾有过这样景况？ 高阳就继续地笑，笑这个两颊绯红的和尚。 和尚是否知道，长安城那一次讲法，他以一袭青灰色僧袍，竟让自己一眼看去，就如多年离散的即便连父王都无法比拟的至亲至近的人。 和尚方才念的是什么经？ 辨机暗吐口气，调定呼吸，双手一蹭，已经向后退出，不在蒲团之上。然后继续闭目观心。 公主询问不可不答，就依旧小小声答到：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你的表情怎么如此这般的恐怖，我好像刚才还听到有句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和尚是不是心有挂碍呢？ 辨机忽然再发长叹，如做狮子吼。 高阳说的没错，自己心中如此恐怖感，正是修行不足的表现，该当继续长定方是。 庵外忽然有清冷之气渗入，天地之间开始茫茫一片。 公主看这个和尚，这个如此让自己不知觉就愿意栖身在旁的和尚竟然如孩子般害怕自己。公主却更加起了亲近的心。 这是多末奇怪的事情啊。 当初父王把自己嫁给那个没有学识，没有任何思想的房遗爱，自己从结婚那天起就以自幼习惯独身为由不接纳丈夫。甚至连他不经意碰到自己手指都觉得汗毛竖起，可是，可是眼前这个和尚，怎么会让自己只望能相拥一起，不再分开呢？ 李淳风说，今日缘法，其实一切都是上世所定，莫非这个和尚已经和自己约了今生不曾？ 轻轻地，对着和尚的脸呵口气。 接着，把手指指背悄悄放在他鼻尖下，且看他如何呼吸？ 辨机口中继续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这可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是不虚的咒啊。 辨机要让心无挂碍，让自己远离颠倒梦想，让自己得究竟涅盘，让自己……怎么，竟有如兰麝之香传来，帘幕暗启，如玉笋般的手指在眼前，对面，不过半臂距离，是微笑着却含着泪的女子，是不需胭脂就散发出玖瑰色的红晕的高阳。 那眼神，那情态，那种种画面，如此熟悉。 高阳忽然一阵颤抖，想是风冷侵肌。 辨机，辨机，辨机，你真的不肯看着我么？ 谁说辨机不肯看她，早在高阳轻轻的一抖的时候，辨机已经伸出双手，就这样紧紧紧紧把这个前世今生期待了多久的身体拥入怀中…… 高阳有时候会问辨机，我坏了你一世的修行，你不觉得可惜吗？ 辨机微笑着，把刚刚译完的经卷收好。然后静静看着高阳看，看这样一个帝王之女，现在却小女子般的依偎在自己身边。忍不住再此把她拥入怀中。 高阳就笑，格格格格地笑，这是她在皇宫中没有的笑声，自在惬意，还带着得意的天真。挑着那些经卷，这其中竟然有多少词句是出自自己的手笔，刚刚辨机还叹息说，倘若高阳是须眉，经法必定会高过目前所有僧人大德。 高阳不愿意，倘若我是须眉，谁人和你在此相会？除非辨机就成了一个小女子，专门来诱惑我这个高僧呢。 高阳说，我不能总是这样无休止地偷偷跑来回你，这会影响你译经的。当初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和尚的才华，才让我这样不知道廉耻跑到你这里来的呢。现在是我影响了你吧…… 她说着，就开始忧郁起来。 是啊，这样的岁月能有多久呢？ 是否当初那眸子间的一触就决定了两个人将有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辨机忽然也是长叹：高阳，也许是佛祖怜我译经太苦，才把你许到我的身边来吧。 两行泪好无声息地，就从高阳眼中窜出。 这么说，当你译完经书的时候，就是我该离开你的时候么？ 辨机忽然心中一个机灵，辨机知足，不求今生你能和我一起多久，只要两个人能相守…… 九十年！ 他的话没有说完，高阳早用小指封住他的口，高阳自己接口说出了期限。 倘若佛祖有知，怜你我这样为爱辛苦的话，就许你我今生九十年，不求来世，不求福报，就算坠六道轮回不得超生我也愿意。 高阳甚至连父王都不曾企求过什么，却对着佛祖如此虔诚再三地拜。 辨机仰首看天。 苍穹幽冥，深不可测。 佛法有云，人生四苦如何脱离，只有灭却"贪嗔痴"，明了自性本空，那么一切东西事务不都是虚无的吗，什么情深爱海，什么名利宝器也其实是空空的吗？ 可是，眼前明明白白的是一个高阳，雪似的肌肤，如兰的气息，还有这一盈一笑的面容，这如何就空得了呢？ 或许，辨机在高阳面前经常不只觉地长叹，他说，或许我们前世已经许过了什么愿呢？而我的愿就是能和前世的高阳厮守九十年，所以今生愿意自小为僧，贡奉佛祖，弘扬佛法呢？ 辨机这么说着，才发现高阳胸前衣襟早已尽湿。 倘若你这个和尚是前世许下的，那么我呢，我会不会是前世痴心不去的女子，许下今生以帝王之尊寻遍天下，寻找你这个辨机和尚呢？ 是啊，倘不是前世有这样的缘，今生是怎样为这么轻轻的一触，舍下所有尊贵，毁灭一生道行呢？ 那么，来世我们将如何？是在乞求九十年的相守，还是为今世的愿吞下果报呢？ 高阳说，辨机你怕了吗？ 怕什么？ 怕今生无缘相守九十年么？ 其实，这一生，有这么几年，得一灵慧的高阳在旁边，我愿足矣…… 高阳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的泪，呆望着辨机：你就这样一点心胸么？就这样几年你也觉得足够了吗？我不求来世，不求福报，就只为和你厮守这么几年吗？ 不，高阳嘶声起来，在我堕入尘世的这些年，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自己的一生愿望，我一直在傻傻的寻觅，直到那天荒地老的一次眉间相触，我才明白我来到这个世界原来就是为了赴前生许下的约，就是为了把前世没有结果的缘接续起来，就是为了你，辨机，我生生世世都要厮守的人啊…… 辨机忽然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热泪，那何止是热泪，滚烫滚烫，连心都被烫伤了去。 高阳，听我说，高阳。这么多年，你一遍一遍地以各种借口从家中出来，来到我的身边，你一遍一遍在这样的荒山之中收拾一切，而我竟不能给你一切任何你应该得到的东西。这是辨机心中最大的痛苦。倘若上天能给你一个让你一生幸福的人，我愿意就此了结，不让你因为眷顾着辨机而放弃自己的福报。明白吗？ 也许，前世我们有太多的不舍，也许前世我们已经得到的太多。这样一世世的下去，我如何能忍心呢？ 高阳声音在颤抖，你不忍心？我不管，注定是我欠了你的，我愿意一世世的下去，一直追着你，追到哪一世我们可以正正常常生活九十年为止！ 辨机无语，他不知道是否在开天辟地之处，辨机和高阳其实就是一体的人呢，要不为什么一见面就这样不可遏制地要在一起。毁坏名节毁坏修行也在所不惜？ 三年之后，29岁风姿俊逸的一代高僧辨机被判腰斩。 刑场那里有一棵古老的柳树。 被视为高僧俊才的辩机，居然和天子的千金又是有丈夫的女人偷情破戒。围观的百姓个个兴奋异常。 深受玄奘、道宣等其他大乘佛教界高僧期许的才俊，年轻而有学问的僧人辩机，在群众的怒骂和嘲笑里，受尽难以名状的地狱之苦，在惨叫声中断气。 在死去的那一瞬间，辨机忽然看到被幽禁几乎快发疯的公主高阳，揪发捶胸，咬破衣服，如女鬼般日夜嚎哭。眼角却有一滴无助的眼泪。 就当那是前世欠下的最后一滴吧，辨机想，来生，来生只希望成为一块再也没有感情的石头，窝在山间溪傍的地方。也许会在某一天，一个小女子疲乏的时候，能自然放心地坐在石上休息…… 参考资料： 《新唐书 列传第八 诸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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