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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子龟缩在从乐陵朱集镇开往济南的卡车车厢里,身周围一层层垛着麻袋。王三子从下生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没有走出过乐陵,甚至没坐过几次汽车,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而且是到只听过没见过的济南府去,他的心情激动、好奇,并有几分恐惧。本来驾驶室里有王三子的一个位置,可是突然又多出一个搭车的,就把麻袋重新排了排腾出一个空隙让王三子藏在里面。开车前司机和押车的人嘱咐他一定不要露出头来,被警察看见了要罚很多钱,所以虽然他很想从麻袋的缝隙中看看外面的世界,最终还是低下头放弃了这个想法——真要是被罚钱他赔不起。坐在车里没事,这些年的一桩桩往事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王三子命苦。听说娘在他之前怀过两次孩子,一个胎死腹中,一个孩子生出来以后死了;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娘坚持要保孩子,娘对爹说:“这是我生的第三个孩子,一定要让他活下来。”结果他活下来了,娘死了。爹念着娘,就给他取名叫王三子。爹原是打算终身不再娶的,所以王三子就跟着爹过了几年被呵护的日子。好几年后,有人看着爹是个实诚人,又会料理枣树,就给爹介绍了个大闺女;爹念娘的心思也淡了,就同意了。爹重新结婚后王三子感到自己在家里成了局外人——别家的孩子做了错事娘就会打他,王三子做错了事继母不打他也不批评他,这让他的心里不踏实。继母对王三子挺好的,只是母子俩有客情;这本也不算什么,就像寄养在别人家的孩子见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也是有客情。虽然王三子在家里不大说话,但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和。爹和继母原打算是不再生孩子的,可是在王三子十岁的时候继母意外怀上了孩子,在继母娘家人的一再坚持下,爹和继母最后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悲剧在这个家里再次重演——继母因难产死在被送往济南大医院的路上,孩子保住了,是个女孩儿。乡亲们都说王三子他爹的命不好,本来就属羊——十羊九不全,又是阴历九月的羊,扫帚星,妨女人。王三子他爹大哭三天,发誓再也不娶媳妇了,这辈子把两个孩子养大就行了。王三子特别疼爱他这个妹妹,视为自己最亲的亲人。妹妹也是和王三子最亲,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叫爹而是叫哥;夜里睡觉不是跟着爹睡而是跟着哥睡;哭闹的时候谁哄也不管用,只要哥在她的脸上亲一下立时就不哭了……过年的时候王三子的爹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和两岁的闺女去走亲戚,亲戚端上了乐陵名菜虎头鸡。王三子的妹妹特别爱吃虎头鸡,一顿饭没吃别的光吃虎头鸡了,甚至在看到别人想夹一块鸡肉尝尝时王三子的妹妹就会急得想哭,引得众人大笑。就在这年春节过后的一天,王三子的妹妹突然发烧,不停地出汗,还恶心、呕吐。送到镇上卫生院去看,医生说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了?就给开了消炎、退烧的药。这样的几天后王三子的妹妹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增加了咳嗽、拉肚子等症状。再次抱到卫生院去看,王三子妹妹的一个症状引起医生的警觉:在王三子要脱下妹妹的衣服让医生听诊的时候,王三子的手碰触到妹妹的皮肤妹妹哇地大哭一声说疼。医生不再让王三子脱妹妹的衣服,对同来的王三子的爹说:“快送市医院吧。”王三子焦急地问:“俺妹妹这是啥病?”医生没做解释,只是说:“咱医院有个三马,我去找开车的,你们到院门口等着,抓紧送市医院。”王三子他爹抱着妹妹,王三子跟着,一家人坐着卫生院的机动三轮车很快到了乐陵市医院。市医院的医生询问了病情、检查了症状后问:“这孩子打过小儿麻痹症疫苗吗?”王三子的爹说:“啥疫苗?俺不懂;啥也没打过。”医生说:“你这个孩子可能得了小儿麻痹症,要抓紧送济南去治。医院里有救护车给你送到济南,费用你个人担着。”王三子的爹问:“啥叫小儿麻痹症?严重吗?”医生说:“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也耽误不起这功夫,你就说行不行吧?”王三子的爹说:“行啊,俺有钱,你抓紧送吧。”等救护车的功夫,王三子的爹对王三子说:“我跟着车送你妹妹去济南,我没带太多钱,你回村里找支书借钱去,让支书安排人给我送到济南去。你在家里看家,别忘了喂猪;今年节气早,地里也该追肥了,你在家里照应着,该找人帮忙就找人。”王三子说:“我也去济南。”王三子的爹说:“你这个孩子咋不听话呢!家里若干活儿,你还上着学,你能去吗?再说你去了也没用。你在家里好好念书,照应着这些活,你妹妹这里有嘛信儿我托人说给你。”王三子眼盯着妹妹满心地不放心。王三子的爹说:“没事儿,小孩子好得快,几天就回来了。”……救护车拉着妹妹和爹消失在公路上,王三子扭头就往村里跑,好像跑慢了耽误妹妹治病似的。王三子两个多小时跑到村里直奔支书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支书说:“俺妹妹让俺爹抱着上济南治病去了,你快给他送钱去!”支书问:“咋着去的?”王三子说:“乐陵医院的救护车。”支书问:“啥病啊这么要急?”“说是小孩什么症。你抓紧吧!”支书说:“你看你这个孩子,你妹妹这不是上济南了吗,你还着啥急啊。去的济南哪家医院啊?”王三子一愣说:“没说呢!”支书说:“没说不要紧,我上乐陵医院一问就知道了。”王三子说:“那你还不快着!”支书说:“你就别管了,我这就筹钱去,然后上医院问好了地方,明天一早我就坐头班车上济南。还不行吗?”王三子说:“我明儿跟你去。”支书说:“你一个小孩子去了有啥用啊?光管着不闷得慌啊?你在家里看家吧。”……第二天一早支书就去济南了……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支书又回来过两次,都是筹钱;村里人都没想到看这个病会用这么多钱。一天支书又回到村里,王三子跑到支书家里说:“哪天走?我跟你上济南。”支书说:“甭去了,上北京了。”王三子问:“多咱去的?俺妹妹的病咋着了?”支书叹口气说:“按照济南专家的说法,去了北京也没有大改观了,你爹犟着要去这不就去了,我这是从北京回来的。”王三子问:“俺妹妹的病要紧不?”支书说:“等从北京回来你就知道了。”王三子说:“你多咱去北京啊?我也去。”支书生气地说:“你去干嘛去?你还嫌你爹那钱花得少啊?现在就好几万块钱搭进去了,这一上北京少说又得好几万。你上北京不得花车票钱啊?你个人跑着去啊?你去了有嘛用?”王三子急得眼里含着泪,问:“俺妹妹的病咋着啊?”支书想了想,叹口气说:“和你说也不碍事,你是当哥的。你妹妹得的是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是准了,再严重就是瘫痪,这次上北京,能治到病情稳固住,不瘫痪,就是万幸。”王三子问:“是哪里落残疾啊?用我的给她换上能行不?”支书说:“你当是板凳子呢想换哪里换哪里,你好好地在家里把活干好喽,别让你爹操心就行了。你爹原先攒下的想翻盖新屋的几万块钱全花上了,这又借下好几万,你妹妹这病还要再花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你爹这个扫帚星是他娘的铁苗的,扫完了孩子扫媳妇,扫完了媳妇扫孩子……”王三子说:“你告诉我地方我去看俺妹妹。”支书气恼地说:“你这个熊孩子要是不听话我就一脚踹煞你!你还嫌你家里事儿少啊!爽干活去!”……一天王三子正在家里喂猪,听着外面过道里有人喊叫着说妹妹和爹回来了,王三子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来到当街上一看,就见爹抱着妹妹往这边走,村里的人都和爹打招呼,但谁也没好意思问妹妹落下的残疾在哪里。王三子盯着妹妹看,没看出原委。妹妹看到哥哥就欢心地喊哥,挓挲着胳膊让他抱。王三子跑过去抱过妹妹就跑回自己家的黑屋子里,乡亲们有想跟着进来的,王三子在里面把门关上了。王三子坐在炕沿上观察着怀中的妹妹,胆战心惊地左看右看没看出究竟。妹妹在王三子怀里撒了一阵娇,挣脱着要下地,王三子就把妹妹放到地上,妹妹迈步往前一走,王三子的心里咯噔一下——妹妹的右腿不听使唤,勉强迈出一步,脚心不能正当落地,而是外脚背着地。王三子赶紧又把妹妹抱起,脱下她的鞋看:妹妹的脚踝是扭曲的。这时爹谢绝了乡亲的问候推门进到屋来,王三子怒视着爹没有说话,他恨不能拿块砖头拍在爹的头上。爹关好屋门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就抽泣开了,继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放声大哭起来……王三子第一次见到爹哭,他恨爹的情绪减弱了一些:爹也不愿意妹妹这样……到了吃饭的点儿,支书媳妇给送过饭来,还有几个煮鸡蛋。支书媳妇要从王三子的怀里抱过王三子的妹妹喂她,王三子拦着没让抱,自己剥开鸡蛋喂妹妹吃。支书媳妇找到王三子家的破暖瓶掂了掂里面没水,就回家拿过一个暖瓶和一支碗,倒下一碗水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夜里支书两口子带着吃食来到王三子家,支书媳妇又要抱抱王三子的妹妹王三子护着不肯,支书媳妇就走了。支书说:“孩子的病就这样了,后面的日子该咋过咋过。”爹说:“还得治啊。”支书说:“还咋治?北京也去了,人家专家也说了,能治成这样稳住病情就不易了。”爹说:“会诊的时候有个专家说了:不能说没有奇迹。”支书说:“啥奇迹啊?人家那是宽你的心。”爹说:“人家专家还能糊弄咱?这次回来亲戚六人的再借些钱,然后上上海。”支书说:“已经借了十几万了,还上哪借钱去?反正我是借不到了,你那亲戚们我也跑遍了,再也借不着了。”爹说:“不行就先把屋卖喽。”支书说:“卖了屋以后咋过啊?住哪里啊?就是真卖,你这破屋能卖几万啊?能管几天啊?”爹说:“砸锅卖铁我也要给孩子治病,先卖了房子再说,然后就借,这辈子早晚能还上。”支书说:“你心里着急我也知道,可是你也好好想想,你还有三子这个儿子,这也十来岁了,再有十年就要娶媳妇,十年你能还上钱不?还盖屋娶媳妇不?这个小丫头这病也就这样了,将来好赖找个人家就嫁了——没有嫁不出去的闺女。这个三子可不行啊,没钱没房子,还拉着饥荒,到时候娶谁啊?”王三子一直在一旁听着,本来就对支书不让给妹妹治病心里着急生气,又听支书胡说什么娶媳妇的事,一怒之下骂出一句:“我娶你娘!”两个大人一愣,王三子的爹起身就要打王三子,支书赶紧拉住。这时就听有人走进屋来说:“谁想娶俺奶奶啊?”来人是支书的独生闺女也是王三子的同学叶岩。叶岩走到王三子的跟前瞪着王三子问:“你想娶俺奶奶啊?我叫你爷爷你答应不?”叶岩人长得精神,从小泼辣,脑子聪明学习又好,在学校是班长,在村里是孩子王。王三子害怕叶岩,不敢抬头看她。叶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苹果递到王三子妹妹手上,伸手抱过王三子的妹妹,王三子心里是不想让她抱,但还是松开了双手。叶岩知道王三子的心思,说:“都知道你妹妹得了啥病了,要不俺爹咋帮着你家借钱?你还护个啥劲?”说完抱着王三子的妹妹要到外面去玩。王三子赶紧阻止说:“不能出院子!”叶岩问:“这辈子不出门了?”王三子说:“等治好了再出门。”叶岩问她爹:“不是说治完了吗?”支书说:“这不是还不死心吗。”叶岩和个大人似的说:“还能治就治。”王三子感激地看了叶岩一眼。王三子从三四岁起就常听大人们夸叶岩,上学以后和叶岩是同学,更是把叶岩当做榜样,现在又听叶岩说出这么投自己心思的话来,心里产生出对叶岩的感激之情。支书好像也愿意听他闺女的,叹口气说:“那就接着治。”王三子他爹也跟着叹口气说:“我这命不济,你看你那闺女多么好啊。”支书看着自己的闺女不无得意地说:“有时候不认命也不行。就说前些阵子,这闺女本来和你三子一样是该上镇上读初中一年级,人家个人把初中二年级的课本也学完了,这不已经联系好了市里重点中学了,等这学期读完了就直接上市重点去读初中三年级去了。”王三子的爹说:“俺三子别看是个小子,比起你叶岩可是差着天上地下了。”支书乐呵呵地说:“别说你三子,有几个男孩子能赶上俺叶岩的?按说我头一个是个闺女,按政策我还可以再要一个小子,我为啥不要?早年朱集镇大集上我请人给我算过命,人家就说了一句话:无儿胜有儿。后来叶岩她娘想盼个小子,俺两口子就跑到济南千佛山求签儿,人家看签儿的根本就没问俺想问啥事儿,就给俺批签儿说:命里该有终会有,命里没有不强求。俺两口子就明白了,这不也没要二胎。为了这个乐陵市还给我发了个大奖状,说我是计划生育模范。哈哈哈……”王三子的爹说:“你叶岩俺是比不了啊,俺就盼着孩子能健康,健康比啥都强。”支书话归正题说:“孩子的病该治就治吧,屋不能卖,先说也卖不了多少钱,再说卖了屋这个家就没了,你们住在哪里啊?还是借钱吧,我也多想想办法。”……从这以后王三子家就走上了给孩子治病的不归路。先是去上海,后又去广州;再后来甭管打听到哪里能有给孩子治好了这个病的,也不问真假抱着孩子就去。到了王三子初中毕业,家里的光景让王三子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地告别了学校。几年中,每次去治病,都是王三子的爹抱着妹妹去,王三子一个人在家里料理着家里的营生、地里的庄稼和那几十棵枣树。十几岁的王三子成了远近闻名的能够全面掌握各种农活和枣树培育、料理技术的大行家。也正是乡亲们看好了王三子,才放心把钱借给他家。王三子还有一个更加出名的本事,那就是会做乐陵名菜虎头鸡。王三子怎么就有了这个本事?原因也简单:王三子的妹妹爱吃虎头鸡。王三子的妹妹得病后吃不下饭,医生说得这个病就是影响食欲。人是铁饭是钢,王三子懂得这个道理,他就琢磨怎样才能让妹妹吃下饭呢?他想起妹妹爱吃虎头鸡,就学着给妹妹做着吃。他打听谁家虎头鸡做得好,和人家说好了等人家做鸡的时候就去帮人家干活,现场跟着学;又担心做不好瞎了一只鸡,就多家请教。先是不时地赶集买鸡给妹妹做,鸡的价钱贵,就有人说:他家里还是不缺钱,到处借钱还做鸡吃,这钱多咱能还上啊?王三子就自己养些鸡,等鸡长大了,妹妹每次看病回到家时就做给妹妹吃。开始妹妹也是极爱吃,但有时碰到正在发病,就什么也不想吃了。王三子认为不是病魔折磨的妹妹不想吃东西,而是因为自己虎头鸡做得不好吃,于是只要有空他就到饭店帮厨,也不要人家工钱,就是学人家怎样做虎头鸡。他先是在朱集镇上的饭店学,后来又到别的镇上学……初到饭店学的时候他只是看,赶上厨师忙不过来也会让他做这个菜。王三子做这个菜的时候采众家之长,慢慢的王三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做虎头鸡的头名一号。王三子做出来的虎头鸡色香味绝佳,汤汁橙黄浓郁又晶莹,凤肉若玛瑙融卧其中,入口绵软爽滑又韧劲不失,香气敦厚不腻经久不散。在饭店,只要王三子做的虎头鸡一端上来,没点这道菜的客人也会闻着味儿问:“这是什么菜?我们也要一个!”待菜端到跟前,想吃得要命又不忍心下筷。到后来一些饭店的客人点名要吃王三子做的虎头鸡;各家饭店也出高薪要王三子去帮忙。王三子回绝了所有的邀请——家里、地里的若干活络就靠他一个人忙活,他离不开。他也不想去饭店干这个,他学做虎头鸡的目的只有一个——做给妹妹吃。在农村,好人家的孩子不到二十岁就有给说媒的。虽然王三子长得身材高挑相貌也俊俏又有料理农活、枣树的技艺和做虎头鸡的好手艺,但没有给他说媒的,因为谁都知道他家里穷,借了很多钱,还有一个无底洞妹妹,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在乐陵的农村,也早已时兴起自由恋爱了,以爱情为起点的婚姻往往不把经济条件放在第一位,但是王三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这让他从小少言寡语,后来爹重新结婚他的话就更少了。到王三子有了自己疼爱的妹妹,虽然内心被补充了氧气、见到了阳光,但是即便他单独和妹妹在一起哄妹妹玩的时候,他也多是无语地看着妹妹笑,用行动去满足妹妹这样那样的要求。等后来妹妹得病了,爹带着妹妹四处寻医,王三子多是一人在家,一天,一周,甚至一个月也说不了几句话。这样的人,无法自由恋爱。……王三子妹妹的病治了七八年,有的人说见轻了,有的人就偷偷说还是那样。这七八年王三子的妹妹也被折腾得够呛,给她看病的有正规医院的正规治法,也有民间偏方五花八门的招数。这一年春天,就在王三子家再也借不到治病的钱、王三子的妹妹再也受不了被治的罪、所有的正规和江湖医生都说病情稳定了这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王三子的妹妹在家里突发综合性并发症,低烧、神志不清、呼吸困难、昏迷休克……王三子和他爹赶紧把妹妹往医院里送,结果王三子的妹妹没能走出急症室,离开了人世……有人说王三子的妹妹这个病到了七八年上就往往是个坎儿,但是也有人说王三子他妹妹是被她爹弄着到处乱治给治死的。妹妹走了,让王三子的生活失去了目标和意义。王三子也听到了妹妹是被爹治死的说法,他成天怒视着爹不知道该怎样拿他出气。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的是王三子的爹。他也听说了闺女被自己治死了的说法,他甚至愿意相信这个说法是真的。他感到自己是个罪人,特别是他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灾星,他认为自己再活下去下一个要倒霉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王三子。王三子的爹经过几天的思想折磨以后,在一个夜里拿了根绳子在村外面的枣树上自己吊死了。王三子家里的事情成了十里八村的话题……这个家留给王三子的是坟地里新添的四个坟头和六十多万块钱的债。乡亲们都说王三子命苦,但是王三子自己没感到命苦——比起离开人世的妹妹、爹、两个娘,自己的命不苦。王三子没有像爹那样想去死,他要活着,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做:亲人的坟要有人管,欠下的债要有人还。其实即便是没有这个责任,王三子也会坚强地活下去——一个个亲人离开人世让他更加感到生命的珍贵。安顿完了爹的丧事,王三子做了一盆虎头鸡又拿上四只碗来到自己家的坟地,给妹妹、两个娘、爹都盛了一碗。王三子没有再掉眼泪,他的内心在承受着人生的一大痛苦——没有亲人。从济南赶回来的支书来到坟地坐在了王三子身边。王三子看了看支书没有说话。支书摸出一支烟点上吸起来,也没有说话。王三子心里是感激支书的。这些年来,支书不但把自己家里的钱借给王三子家给妹妹治病,还帮着王三子家四处借钱,碰上怕王三子家将来还不上钱不肯借的,支书还出面担保。妹妹离世的时候,支书帮着料理后事;刚忙活完了妹妹的事去了济南,又听说王三子的爹上吊死了,这又赶回来操办丧事。给自己家里帮了这么多忙操了这么多心,谁又能不感激呢?支书抽完一支烟,看了看王三子,又点上第二支对王三子说:“我现在在济南汉峪金谷的峪悦里租了个店面儿,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了,也没啥可牵挂的了,要我说,你和我一起去济南吧。”王三子答非所问,说:“我一个亲人也没了。”支书说:“就是这个事啊。还是跟我上济南吧。在济南,咱那店面儿和叶岩上班的地方不远,紧挨着;叶岩每天下了班就上店里来,你俩还能说说话。”王三子听支书提起叶岩,眼睛里有了些许亮光,问:“叶岩不是在济南上学吗?咋又上班了呢?”支书说:“这不是初中毕业以后,就考上济南高专连读的技术学校,早就拿到大专文凭在济南上班了。这不济南刚建起来个汉峪金谷,一些大公司搬进去了,叶岩的那个物业公司也跟着去了。前日子汉峪金谷的商业街峪悦里开张营业,叶岩说这是商机,汉峪金谷都是有钱人,在峪悦里干买卖一准赚钱,就想租个店面儿让我在那里管着,我打从不干支书以后在家闲着没事儿,就答应了。”王三子问:“她在济南啥工作?”支书说:“物业。她学的就是物业管理。你去看看吧,她上班的地方老好了,老好老好的。她那个上班的楼就是老高老大的,不让闲人进;我就进去看过一回,还是等人家都下了班以后,叶岩和保安说了好话才让我进去看了看。哎呀那地面儿,咱家那镜子也没那么干净,都不忍心落脚!等你到了济南有机会你也进去看看吧,估计就是北京的人民大会堂也就是这个样了。”王三子说:“你说的这个金谷是干啥的?我啥也不会去了有啥用?”支书说:“汉峪金谷就是济南才建的金融中心,峪悦里就是汉峪金谷的地下商业街。咱在那里租了个门脸儿做小吃卖小吃。就算个小饭店吧。”王三子没有说话。支书又说:“你在家里,算上地里的两季庄稼和几十棵枣树的收成,一年除去挑费也就能落下一万来块钱,你还得吃饭吧?你家里欠下的账多咱能还上啊?你跟我上济南,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你开基本工资三千块钱,一年就是三万六,这是干落下的。家里这几亩地和枣树包出去就完了,多少的也能收点钱。再说你婶子还在家里,她不上济南,真有啥事儿你婶子给照应着。你去了呢,别的也不让你干,主要就是做虎头鸡。买卖干得好,一月一核算,赚了钱,另发奖金。这都是叶岩定的。”支书又解释说:“三千块钱是头一年的数,每年还涨工资。”王三子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依然没说话。支书说:“过去你守家是为了你妹妹你爹看病回来家里有个人,现在你还在家里等谁啊?”王三子问:“她毕了业咋不回乐陵呢?”支书说:“你说叶岩吗?在济南一上学,这心就大了,不想回来了。叶岩说了,她的第一个人生目标就是要成为真正的济南人。”王三子:“啥叫真正济南人?”支书说:“就是户口能落到济南,在济南有固定工作有公积金和养老保险。有了这些,就是真正济南人了。唉,想的是挺好啊,想实现了可就难了。”王三子也不懂这些,就问:“我去了能干啥?”支书说:“你看你,把个人的绝活都忘了——虎头鸡啊。”王三子没说话。支书接着说:“咱那买卖开张也有一个月了,老是不温不火的,你去了咱把虎头鸡上上,一准行。”王三子依然没说话。支书欲言又止地看着王三子思量了半晌说:“我让你上济南的意思呢,一是咱那买卖需要你这么个人;二呢,是想让你多挣点钱,早把账还上;我还有一层意思是想让你和叶岩多接触接触,你俩要是有缘呢,将来咱就是一家人了。”支书又嘱咐说:“你是个好孩子,这是我个人的意思,没跟叶岩说。叶岩的想法是找个济南人,要是能和济南人结婚,户口落到济南的事儿就能解决了。所以等你们见了面先不能提这个事,就看你俩的缘分了,要是有缘,叶岩没准儿能改变想法。”王三子这些年只顾忙活家里的事,满心里全是妹妹的病,现在想起来,或许叶岩算是自己的亲人,因为她支持给妹妹看病。但是要说和叶岩成亲,他没有想过。支书说:“上济南的事就这么定了吧。我记着你不是从小就想看看山是啥样的吗?汉峪金谷四周全是山,有大山坡、草山坡、马山坡、莲花山……你去了就能看见山了。”王三子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支书说:“咱济南的店面离不开人,我明天就回去。你先收拾收拾家里的事,等安排妥了,我打听着有去济南的汽车,接你去就行了。”“看看吧。”王三子算是答应了。……汽车行驶在乐陵去济南的高速公路上,开得飞快。藏在卡车后斗子里,王三子回想着这些事情。自妹妹生病以来的这些年里,王三子天天忙里忙外,每日都恨不能让自己的每一分钟都要起到作用。离开家里那低矮黑暗的土屋,心好像也静下来许多。他不知道,此去济南,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看到此处说明本文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关于“汉峪金谷的爱情故事第一章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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