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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用3000多字写两个人近40年离合。
一
正午过后,阳光在教室窗外的青泥台上澄黄地伸展去,像是一波水纹那样,微微荡漾,却疏懒地倦怠在时间的背后,显得已经落在了遥远的客体上。两排扭斜的苔藓散发着青荇那样的气息,腥中眷恋着熟悉的草本水木之气。教师的办公室里,没有加盖的褐黄色茶壶上,一缕热气直立着往空中散去。
平常的午后,他注意到了不请自来的宿客,而且很有可能长期住下去,成为生理乃至心理的一部分。
那种窦然心悸的感觉,像是他在筒子楼的里背着父母关上门,抛开课本,偷偷地在卧室拿着红缨笔开始了自己的绘画创作,从马、到兔、再到狐狸。窗外的喧闹和嘈杂,平滑地顺着另外一个世界的滑梯加速下滑解构,纷纷繁繁的元素碎片透过那一扇隔离的窗,过滤一缕,成为了他笔下奢华倨傲的幻想。
窗外的时间,是1979年的3月。广播里播放的,依然是凯歌式的播音,雄壮浑圆,他提醒人们时刻解放自身,却要抵制腐蚀。楼道间,时不时响起酥音切语的港台歌曲,讲述若即若离的牵绕和温情。他作完画,沿着筒子楼东侧的狭长过道侧身出去,路过一个洗衣场,那里的竹杆上,白色的背心和胸罩相间着蓝灰的大衣。夜雨过后,潮湿的东西往往还散发着怡人的气味。
他把眼神固定在了教室西北角的一处。她的长发在慵懒的阳光下,如蚕丝般细嫩。半跟底的编织布鞋上,一双短袜裹住了半边的脚跟腱,露出了月白的小腿。正午。她在午后小憩。小憩的无声仿佛走向了永恒。她的清素让他猛烈地不知所措。那种柔幻的轻盈在午后。他想要紧紧抓住,一旦从疏懒中溜走、寂灭,就会逝去。唱哀的钟鸣。簌簌的夜雨。有时从夜里的昏睡中醒来,筒子楼外的场子里飘满了未曾收起的棉被和内衣。那种躺在床上徜徉四海的感觉,和屉子里凌乱的画作陪伴。父母在酣睡,没人会惩罚他的不端。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往西北角注视着她。她没有回过头。惊慌的感觉和偷偷作画是一致的。是否从那天夜里醒来,被褥下一片潮湿黏糊有关?从什么时候开始,画马画兔画狐狸,默认转变成了画背心、画内衣,?雨中未收起的衣物,雨水中还弥留着怡人的香气。白描纸和心悸,构成了抽屉里互锁的新秘密。他应该是从那时候注意到了她。
他在下课后的过道里等待着她过来。他准备把那些背心画、内衣画都藏掉,送她一副兔的画。她从那头姗姗而来,踌躇的觉情。这一度让他以为轻盈也会摔倒和消失。他在这头躲躲闪闪地看了她两眼,她在那头低头走路。等到她走过来时,他犹豫地收起了那张兔子的画。
他对她说,我是比你早一期考进来的。还有一些无关的话,比如和我进来的人有三十多岁高考的。她礼貌地笑了笑,很高兴认识这位清正的同志。她继续像走廊的另一头走去。她点了点头。
他在持续的注视中,发现了问题。另一座筒子楼里住的应该是她,那是临时迁移所住的地方。她们家应该有军人家属,或是哥或是弟。1979年的3月,广播电台里播放的还有对越战争的宣报。邻居们讨论的是,十四五岁的男孩临时训练送上战场,大一点的女孩送去当医务员。边境线内不远的地方,踩上甘蔗渣便是簌簌的声音,如同刚刚落了雪一般。农民用自家的甘蔗招呼着即将赴前线的士兵和医务员。
港台的流行歌曲,混杂着坚定的宣战广播声。他仿佛明白,那种挥之不去的哀伤,不仅仅是与那滩潮湿有关。轻盈,打破了坚硬的语言系统,却又不知何处飘摇而去?是那昏睡着醒来,淅沥夜雨中衣物吗?他诠释了内心的疑惑,一次次看着她向走廊那头走去,直到有一天她可能消失。
二他从台上下来时,眼中应该是弥漫着自我确定的骄傲。那是近十年来,自我的成长和对抗。他把静物画手递手给到工作人员,他们展开了一幅幅画,台下的观众掌声雷雷。此时,他应该从文化展中抽出百分之二十的盈利,来计划下个月的衣食开支。有人在展馆的台下点烟。一个男子和另一个相貌清俊的年轻男子深谈。
他注意到她很久了。她在那名清俊男子的身旁。1988年,时光并没有给到她太多的持重,那种轻盈的生命形态更了衣,变成了飘飘然的欢愉。她神情满足地在台下,等候着认识的他前来和她交谈。
她向他介绍了清俊的男子。男子扭了扭头,伸手握手,佯作着微微低头。她告诉他,他的手里有布票、粮票、油票三种。她还说,男子旁边抽烟的人,可以开条子签字。他瞧着她,还是那种小憩便似锦、阳光下慵懒便清透的样子。他依然会有点惊慌。他告诉她,若是方便,我们都去逛外贸城。她说不必了,清俊男子身躬于赴宴。他对她微笑。
他从展馆的背门出来,社区的公告墙上贴满了民众的呼声。在此时,他应该为自己的清贫和勤勉而自豪。他想着她,内心渐涌出渐行渐远的哀伤,而这又迅速被悲悯所替代,又迅速成为想要陪伴的亲密。1979年,他曾想要赶在广播声前靠近她,惊慌不知所措;1988年,他在思考,何处可以保存好她的轻盈。
三他从中介处转手倒掉了自己的房子,准备往后一直租房。在巷首,他抽了三根烟,等着探头把上一次的跑场费送来。
他和探头交谈着,烟雾缭绕在巷首狭小的空间里。探头提到,新任文化部长来之后,会展数量会增一倍。他们讨论到往届三期的文化部长,哈哈大笑,破口成脏。那是属于男人之间拉近距离的现实幽默。芳草萋萋鹦鹉洲。野花家黄,家花野枯。
奥运前,乘东风,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会展能起来,本可以收。这是探头的观点。
他却在谈话的一处伫留。他不断打听,第一任文化部长的女人去了哪里,现在如何。探头说,第一任早调离到了外地,家里一块儿移动。但是第一任在调离前差点审出问题。
探头做了一个暗地里的手势,表示差点通关了。
就是他的老婆,到底有没有跟着怎么。他问。
探头眼里迷茫。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在逼仄的巷子里呈现出狭长的弧形,仿佛没有气力呼唤居民房阳台上的雁群。
是的,他曾经想过开始联系她。他换了新的小灵通,她发来过短信,和不少留言信息。是一些生活的琐事,无关痛痒,串在一起却成了戏剧。在第一任文化部长调任之前,他在短信里表露,希望能去她家会一面,带最新的静物画。她告诉他,是特殊时期,而且任何东西都不好收。他为她的神经过敏发笑。他在短信里哂笑她。他终究没有回复任何一条语音留言。
四他坐在场子的中间,她仍然在西北角。她身着黑服,招呼着每一个人坐下。抽烟的男人,抹粉的女人,中壮年摸荷包送人情,老女人挤眉弄眼。他注视着她。她的形态在四十年的岁月里变化成了什么。
台上的正中间,是男子的遗影。他的双眼凹陷,颧骨已高,脸型因肥胖而走样,唯有那个略显大头的鼻子显示出他的身份。从鼻子看出,他在仍然是那个清俊男子。
花圈例行摆在了遗像两侧。她麻利地微微皱着眉,呼动服务员给更多的客人添椅子,同时又立马转过头,对新来的宾客堆上笑容。
今天,是部长的日子。主持人说。部长一生,做了什么。主持人还说。
她没说。她默默坐在中间,待主持人宣布默哀结束,她迟迟地坐下,脸上不表露任何神情。
他走过去,和她攀谈。他们聊着,显然不会谈到被褥下的潮湿,未送出去的兔子画,没有逛过的外贸城,暧昧的短信和语音信息。他们在谈论2017年,谈论年老和体衰,谈论各自的经历,然后尝试着在中间找到尘世交叉的共鸣感。他觉得她没有等到部长最后搭个伴儿步入晚年。她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没有吃好住好。
他们走在寒意料峭的大街上,灯火流影。他们边谈,后来又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得那么得不堪,因为他的丧事人情费只有五百,周围的中年人出手一千。她笑着,去你的。
她对他说,我们认识很久了。他说嗯。她说,我们太熟了,你在大学里,做我的东南角,然后我们断断续续联系了多久,不联系少了什么,对我来说就少了什么。他聆听,没有发言。说着说着,她开始讲述自己和清俊男子的甜蜜,然后她的孤独。
他扶着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是一间卧室。画板、彩笔、颜料七零八散。他说,我来给你画幅画吧,就做一个。我画物体画了一辈子,画马、画兔、画狐狸,然后还去画过女人的背心和内衣。她说,那好。
他扶着她,躺在自己的沙发上。也许是她筹办宴席、招呼客人太累了,她斜躺在长沙发上,身体蜷曲。他扶她躺下去时,开始用力地抱住她。
她说,你差不多是我认识最久的男人。他笑着问,为什么部长一直不回家。她说自己没有什么魅力了。她哭着说的那句话。于是他抱她更紧了,当作一种相知许久的慰藉。
他把头侧着,闻到了她耳后根的味道。他开始吻她,然后尝试着解掉上衣的纽扣。她没有回答可不可以,只是继续哭嚷着诉说多少年来的不安与焦虑。那种焦虑让她不断怀疑,自己在精神上死亡,肉体上老去,所以部长不再回家。他告诉她,她没有任何错,但不知道如何继续安慰。
他说,你的耳后根既像东方初升太阳前的鱼腩,又像明月山涧里清雅的成熟海棠。
他把手伸进了内衣里。他说,你的肉体仿佛是紫色的,那么神秘、迷人,没有老去。
他和她并排躺在沙发上,没有太过劳累。他赤裸地抱着她。她看着他,又开始哭。他察觉到了眼里那种许久未有的清澈。也许是怀念。1979年3月,他在午后察觉到她的动人时,那么得不知所措。现在,他也看着她哭,跟着流泪。
他抚了抚她脸颊旁的银丝,挽到了耳后。他想问,你应该不介意我这样的交情和你这样吧。他又想,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她含着眼泪说。
他不知怎么回答。也许是酸楚。应她的判断,他应该说一句对等的话。
你也从来没有坠入地如此之深。他说。
2018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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