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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2010年9月，我坐在从北京飞往广州的航班上，望着机窗外的云海陷入沉思。云海翻腾，宛如层层停滞地波浪，阳光照射在浪尖上，闪现出一圈圈光晕。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总编的叮咛：“小肖，你可是我们杂志社王牌记者，这次采访金怀中，机会千载难逢。我们几个老总商量了好长时间，才确定派你去。你作为最佳人选，还有两个原因：一个因为你是四川人，金怀中也是四川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二是你懂哑语，金怀中是聋哑人，你去便于交流。小肖啊，你要尽最大努力，拿到第一手材料，给我们杂志做个漂亮的独家报道哈！” 总编说得这个金怀中身份不可谓不神秘，有韩国媒体甚至称他为“亚洲第一神剪”、“韩国第一隐形富豪”，但他从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以至于连他的真实年龄、家庭、个人学历、履历、资产等，都是一个迷。可金怀中这个名字在日韩，乃至全亚洲时尚界都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于中国大陆来说，知道金怀中的人也许不多，但在中国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也是家喻户晓，因为有每年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影视明星专程飞赴韩国仁川，找金怀中做发型，这个人绝对是亚洲时尚界最神秘地发型师。 我此次前往广州，就是专为一场时尚界盛会而去。第十五届“亚洲金剪子最佳发型师”大赛即将在中国广州举行，这是该项赛事自1965年由日本国美容美发协会发起组织以来，45年后第一次在中国大陆举办，意义重大。 当我次日清晨8点赶到白云宾馆时，宾馆大门外已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数十个大气球悬挂着巨型条幅耸立在周围，写着“热烈祝贺大赛圆满举办”之类的文字，我仔细看了一下，落款大多是港澳台、内地各省市美容美发协会和赞助商。 走进宾馆，几部电梯前挤满了人，个个肩挎手提各种“长枪短炮”，神色匆匆，不用猜都知道全是我的同行——媒体记者。好不容易挤进电梯，到了酒店会议中心一看，门里门外全站满了人，天呐！这哪是举办比赛场地，分明是火车站或地铁站候车厅嘛！ 我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冒着相机被损毁的危险，终于挤进大厅，站到距离 台最近的走廊边，举起相机调好焦距，等待大赛开始。在我周围，站满各大电视台摄影记者，放好三脚架，正在准备摄影，记者开始现场直播。我数了数，国内外电视台来得还真不少，国外的有日本NHK，韩国KBS、MBC、SBS三大电视台，新加坡亚太卫视、泰国TATV，香港凤凰卫视、亚洲卫视，台湾东森电视台等；国内的CCTV、北京卫视、东方卫视、广东卫视、湖南卫视等各省卫视悉数到场。作为一场行业比赛，有如此影响力，真不简单啊！我心里感概。 上午9点整，大赛正式开始。三个主持人登场亮相，有两女一男，其中一个是国人熟悉的CCTV著名主持人朱敏，她擅长主持综艺类节目，另外一个帅男和一个美女，我后来才知道也是韩国和日本非常有名的电视台主持人，由此可见此项赛事级别非同一般。 朱敏首先开口，她微笑着问身边的男主持人：“请问朴勇浩先生，听说这项大赛几十年来主要在韩国、日本举办，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朱敏小姐，不信您可以问伊藤良子小姐，她可以证明。”男主持人也笑着回答。“嗯，是的，我可以证明。在45年时间里，日本举办过5届，韩国也举办过5届，其它几届分别在新加坡、中国香港、澳门、泰国和马来西亚举行，这次是第一次在中国大陆举办。”日本女主持人笑容可掬地接过话头说。“是啊，大赛能够在中国举行，充分说明中国这个全球最大的市场正在被世界所瞩目，二位说是吗？”朱敏问道。“是的，的确是这样。”两人齐声应答。“不过，在这里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也让电视机前的中国观众知道一件事。”韩国男主持人有些激动，大声说。“噢，什么事呢，朴勇浩先生？”朱敏追问道。“有一个生活在韩国的中国人，他为能够在中国举办此次大赛竭尽全力，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他就是我国美容美发协会会长，同时也是大赛组委会 金怀中先生！掌声有请金怀中先生！”韩国男主持人伸出手臂，指向 台右侧。 在全场热烈地掌声中，幕后健步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个子不高，留着寸头，穿着浅色薄西装、休闲裤，由于距离较远，我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比较清瘦。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女子，两人并排站在主持人旁边。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金怀中先生，您好，金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韩国男主持人伸出右手与中年男子握手。“下面，请金怀中先生给大家讲几句话吧！”朱敏也大声说。中年男子迟疑片刻，并没有站到话筒前，而是对身后女子做了个手势，年轻女子立即走上一步，望着他。只见他向台下深鞠一躬，随即开始比划动作，女子也同步翻译。真是聋哑人啊？！——我恍然大悟，又想起总编说得话：“金怀中是聋哑人，你去便于交流。”是的，我自幼随爷爷奶奶长大，他俩都是聋哑人，因而我略懂一些手语。 “今天，我站在这里，很激动，因为我站在祖国的土地上。感谢到场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谢谢你们来观赏此次大赛，我谨代表大赛组委会向大家表示谢意！希望此次比赛，能够产生更多优秀的发型师，为我们美好生活添色增彩！谢谢！”他边比划女子边翻译。金怀中说完，再次向台下深鞠一躬。偌大的会议大厅一片静谧，几秒钟后，爆发出长时间热烈地掌声！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中国人，和我一样，都眼含热泪，被金怀中先生的赤子之心打动。 随后，三位主持人轮流介绍了大赛规则，会议厅进行同声翻译。 原来，大赛不仅仅是三年一次的行业竞赛，相比之下它十分特别，让从未见识过的国人耳目一新。通常比赛，如唱歌、舞蹈、相声、小品、魔术、杂耍等技艺都要求在现场舞台上展现，评委当场评判打分，观众也可以亲眼目睹，积极参与互动。但作为美发比赛，不可能让发型师现场理发，展示才艺，怎么来解决这一难题呢？都说人类智慧是无穷的，聪明地日本人早已考虑周全，在大赛创办之初就已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让我来描述一下大赛现场吧，一切尽在现场中。 台幕布拉开后露出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出现十块小屏幕，很像电视剧分镜头。大赛的初赛已经在参赛各国举行，产生20位选手进入复赛和决赛，也就是这里。20位选手分为两组，分别在上午和下午进行。比赛现场并不在会议大厅，而是在宾馆指定房间内，有两位宾馆工作人员陪同协助。选手的比赛现场摄制直播，评委与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全过程，没有半点作弊可能。更有意思地是，选手需要的美发对象在现场观众中产生！由电脑随机挑选，一旦选中，立刻会有工作人员上前询问是否愿意成为志愿者，而被选中者一般都会欣然同意，走入比赛指定宾馆房间，接受发型师打理。参赛选手需要在一个小时内完成洗、剪、吹、染、烫等程序，最终由评委评判。复赛将选出10名选手进入决赛，最后产生最佳发型师一名、优秀发型师两名、最具创意发型师两名和最具潜力发型师两名。优胜者将获得纯金剪子、纯银剪子与铜质剪子等奖品，象征着亚洲时尚界最高荣誉，十分光荣。据说获奖者都会身价百倍，日后成为富豪者众多。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比赛要在大型宾馆举行而不是电视台演播大厅，它需要的硬件设施真不一般。 大赛为期两天，第一天复赛，第二天决赛。比赛在紧张的氛围中进行，全场观众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观看参赛选手的技艺展示。 我生为女生，也有女人爱臭美的毛病，虽然因为工作性质，每天忙得团团转，但也会忙里偷闲，时不时抽个把小时去找家美发厅把秀发打理一下。女人嘛，谁没有爱美之心呢，何况没有一头秀发的女人还算是女人吗？因此，眼看着那些手艺一流的发型师在比赛现场为观众美发，我心里那个痒痒啊！要不是重任在身，我真想坐到观众席上，万一中彩了呢？ 这些选手真不愧是各国百里挑一选拔出来的优秀发型师，技艺一个超过一个，都很年轻帅气，动作娴熟，一看便知道经过多年专业训练。全球时尚中心在法国巴黎，亚洲时尚中心在日本东京，这话一点不假。来自东京的两位年轻发型师不仅动作流畅、轻盈，而且显得十分专业细致，与志愿者交流畅通，边做边听取意见，做得发型时尚靓丽，让志愿者十分满意。韩国、新加坡和中国香港的发型师也表现出色，难分仲伯。相比之下，中国大陆的选手显得有点拘谨，动作也笨拙许多，让在场观众捏了一把汗，如果没有中国内地选手获奖，那该多么丢脸呐！ 两天的比赛圆满结束，比赛结果最佳发型师、优秀发型师和最具创意发型师都在意料之中，分别由日本、韩国和中国香港选手获得，中国大陆选手幸好获得一个最具潜力发型师奖项，没有让国人失望。看着获奖者从评委手中接过金光闪闪的金剪子和银光闪闪的银剪子，真让人艳羡不已。 但有件事我觉得奇怪：怎么一直没见金怀中先生呢？他身为大赛组委会 ，即使不当评委，颁奖时也应该出现才是啊？ 大赛刚结束，我便迫不及待地找到组委会，他们给我介绍认识了金怀中先生的秘书，也就是那个女翻译。女孩是韩国人，曾留学中国，所以精通汉语，普通话说得挺流利。她接过我的名片，瞟了一眼，随即微笑着对我说：“您就是肖小姐啊？你们杂志社曾经和我联系过，我也已经征求金先生意见，他同意接受您的采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呀，你们运气真好，以前好多韩国媒体梦寐以求做不到的事，你们却实现了，真了不起啊！”“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啊！谢谢您啊！韩国不愧是美女之国呀，您好漂亮！”我由衷赞叹。“是吗？呵呵，谢谢您的夸奖！”美女翻译有些羞涩，随即高兴地笑起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采访金先生呢？”我迫不及待追问道。“噢，是这样的，金先生身体不大舒服，这两天在医院看病，您等我电话吧，应该很快。” 美女翻译回答。“好的，多谢啦！”我微微鞠躬道谢。 当我回到酒店正在为不知多久才能完成采访任务而发愁时，手机响了，电话里响起悦耳的女声：“您好，肖小姐，我是金先生秘书。先生请您晚饭后到白云宾馆1818房间来一趟，他准备接受采访。”我大喜过望，连晚餐都没吃好，7点钟准时赶到白云宾馆。 到了宾馆1818房间，我轻轻敲门，里面响起熟悉的女声：“请稍等。”一阵脚步声传来，门拉开了，美女翻译露出头来。“肖小姐，您来了，快请进！”我走进去，看见金怀中先生正襟端坐在靠飘窗的沙发里，身板笔直，倒像一名标准的职业军人。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手上拿着一份《南方周末》正在翻阅。嘴里叼着一根橡木烟斗，烟斗看得出使用很多年了，由于长期磨蚀，显得光滑发亮。看到我进来，金先生取下眼镜，放下手中报纸，起身与我握手，我赶紧上前，握住他伸出的右手。这是怎样一只手啊？和我想象差距太大了！如果你握住任何一个中年男人的手，应该是什么感觉才靠谱？——粗糙？厚实？都对！然而你错了！——我此刻握住的这只手绵软滑润、柔若无骨！而且纤细修长，几乎包裹住我的小手。这些词本来应该用于形容女性才对吧，可我敢对天发誓：这种感觉今生以前没有，以后也再不曾有过！ 金先生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随后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点头致意，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美女翻译端来两杯清茶，金先生望了她一眼，她会意地放下茶杯，开门走出去。金怀中先生不是聋哑人吗？难道不需要翻译？还是知道我懂手语？我用困惑的眼神望着坐在对面的金先生。他看出我的心思，微笑着端起茶杯，指着另一杯，说道：“您，请喝，茶！”——什么？！金先生说话了？我以为听错了，不禁睁大眼睛。“金先生，您不是，不是？”我一时心急，竟语无伦次起来。“呵呵，是的，我，我不是，不哑！”金先生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突然觉得这口音好耳熟，和我在家乡成都都江堰市听到的藏族百姓说得话很相似。我正在猜测，金先生拿起一只钢笔，一张A4纸，对我示意，让我坐到他身旁。我走过去，坐下一看，他用笔写下几个大字：我是四川人。“我知道，金先生，您是四川人。”我回答。他又用笔写道：您也是四川人？家住哪里？“噢，我从小随爷爷奶奶长大，住在都江堰，现在结婚了，家安在成都。”“灌县？好，很近，离松潘。”金先生又一字一句说。我指指纸，说：“金先生，您说话不方便，就写吧，没关系。”“好。”金先生点点头，继续开始写。 我们就这样用文字交流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美女翻译敲门进来干预，对我说，金先生身体不好，需要早点休息，我才依依告别，临走前和金先生约定明晚继续进行采访。虽然时隔四年，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金先生尽管身在异国多年，却依然保持着中国藏民族习俗，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汉字钢笔书法，流利顺畅，如行云流水，而且措辞文雅不俗，看得出曾受过良好汉语言教育。这些好像和他发型师的身份大相径庭，其实不然，采访结束后，我得到圆满答案。金怀中先生绝非普通人眼中的一个发型师，他的身世扑朔迷离，惊世骇俗，坎坷的一生和凄婉的爱情故事更是堪称传奇人生！四年后，我提起笔来写他的经历，仍然情不自禁，好几次潸然泪下，写不下去。世人只知他人前光彩，却不知他人后凄凉，这是对金怀中先生一生最好的写照。 采访进行的四天晚上近十个小时里，金先生一直叼着那根烟斗，却从未见他点燃过，在采访快结束时，我忍不住好奇，询问道：“金先生，我有一个小问题想冒昧请教，不知是否可以？”“好，请讲。”金先生仍然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看您一直叼着烟斗，但并没有点燃，为什么呢？”“呵呵，不急，你会知道，等你完全听完我的故事，就会明白。”这是十几个小时时间金先生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对金怀中先生的专访终于结束，看到金先生疲惫的神情，我于心不忍，轻声对他说：“金先生，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您，您是那么坚强，又是那么需要别人慰籍，可我做不到，对不起！”金先生仍然保持着微笑和彬彬有礼地绅士风度，对我摆摆手，说：“不用，我习惯了，谢谢您！” 当我整理好十几张A4纸准备告辞时，金先生对我提出最后一个要求，他在纸上写道：“肖记者，我此次来广州，主要目地不是参加大赛，而是到广东省中医医院看病。我患胃病多年，最近疼痛厉害，想知道病情状况。医生已经确诊，我得了早期胃癌，打算用中药为我医治。其实我早有预感，所以答应贵社采访请求，我希望祖国年轻一辈能够从我身上得到一些启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有三点请求：一是除了我之外，其余人请不要用真实姓名，这是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二是据实写出来，不要夸大或渲染，我只是一个平常人，并无过人之处；三是采访的简单内容随时可以发表，但如果写成文学作品，请于我过世后发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仔细看过后，点头表示同意，金先生欣然笑了。 三年后的秋日，我正在上海做采访，突然接到杂志社总编电话，告知金怀中先生与世长辞了，我大吃一惊，泪水夺眶而出，连手机掉在地上都没注意。尽管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我仍然感伤不已，三年前与金先生的见面场景那么清晰，犹如昨日。 按照金怀中先生遗嘱要求，他的一半骨灰由其养子养女带回祖国，安葬在家乡松潘，我也应邀参加了葬礼，这一点将在本部小说最后给读者一个详细交待。 我于2014年清明节又专程前往松潘金先生墓地祭扫后回到成都家中开始动笔写这部小说，历时一年，终于完稿。其间修改数次，不敢有半点疏忽，真担心有不妥之处会冒犯天上的金先生魂灵，但愿没有，同时也诚挚祈祷金怀中先生的魂魄早入西天极乐世界，受到佛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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