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的故事：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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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电影世界杂志

ID : CINEMAWORLD

虐恋行为古已有之，在一些地下色情小说中也早就存在，但在萨德与马索克之后，它才有了专有名词登堂入室进入文化视野。这是因为他们小说的文学性与思想的颠覆性。当然，萨德作品中的行为已经不属于基于自愿的现代意义的虐恋。《O的故事》被誉为虐恋小说的集大成者，但其作者几十年都未敢承认。这些作品直到今天依旧令人震惊存在争议。而事实上，除了单一的虐恋小说，在主流文学与大众文化传播中，其实SM的元素广为存在。

《O的故事》Histoire dO

作者：波莉娜·雷阿（Pauline Réage

1954年出版 1955年获双偶文学奖

爱的奴隶

一位法国女摄影师O小姐，某天毫无征兆地被相恋两年的男友“勒内先生”送到一个神秘的城堡。那里所有的女性只能穿极紧的、勉强遮住乳头露出乳晕的白麻束身衣、墨绿色长裙，不许穿内裤，以方便男人们包括仆人随意享用，以任何喜欢的方式鞭打，每晚还要遭受例行鞭打。她被教诲了无数条纷繁复杂的戒律，总而言之，要服从，由内而外，由灵魂到肉体，彻底地服从，迎合男性的所有要求。O每天被蹂躏无数次，而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践踏她的男人，哪一个是勒内先生。自进入古堡之日起，她的双手、乳房已不再属于自己，永远不可将嘴完全闭紧，遇到男人不得双腿或双膝并拢，身上的一切孔道，此地男人都可随意探索和进入。她完全可以拒绝，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奴役她，只要一句话：勒内先生，我不再爱你， 一切就结束了。

但她不。O回想以前恋爱中那些被她视为欲望或误以为是欲望的东西，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征服他人的渴望，遇到勒内后，这些丧失得一干二净，在一个星期之内，她学会了害怕、忠贞，尝遍了苦乐酸甜。

O小姐在堡内被驯化后，戴上一枚标志其身份的戒指回到人间，从此成为公共财产，生活中任何男人只要认得出这枚戒指，即表示也是古堡的主人，可以任意使用O，她必须立刻服从。后来勒内把她送给了母亲曾经的继子，与他没有亲缘关系的哥哥“斯蒂芬爵士”。勒内崇拜斯蒂芬，愿意与他分享一切，尤其是刚刚训练好的、他最骄傲的O。斯蒂芬爵士年长有威严，更严厉，更懂女人，他对O说：被鞭打和虐待时，你流泪哭喊，内心深处却有喜悦；你贪恋且渴望所有想要你的男人，勒内把你送到城堡，为你提供了掩盖淫荡的借口。她暗暗期待着斯蒂芬能爱她，而他则像控制皮鞭一样娴熟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只在几个瞬间流露过爱意。斯蒂芬爵士把O送到一个女训练师那里——原型是作者生活中一个女性情人，一名狂热的极左女作家——训练师把O的腰束得更细，并创造性地用湿皮鞭抽打O的大腿内侧，她很轻蔑男人们竟然没发现女性此处的肌肤是最柔嫩的。最后她应斯蒂芬爵士的要求，无麻醉状态下，给O的腰部用烙铁烫上了斯蒂芬爵士名字的缩写，并在她的阴唇上穿了洞，戴上了刻有斯蒂芬爵士名字的沉重铜环。O成了更精致的“作品”。她戴上猫头鹰面具，被赤裸地牵到一个普通的社交场合，大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女人们窃窃私语避免与她走近，大胆的男孩过来戳一下她，检验她是否是活物。宴会结束，她被斯蒂芬爵士带到一个俄罗斯拳击手一般高大壮硕的叫“司令”的光头人跟前，被二人轮番使用后，小说忽然语焉不详。仿佛斯蒂芬要把她转手再送给“司令”，她提出是否可以让她死，斯蒂芬默许，全文终。

女权主义者说，当O与勒内在一起时，还是因为爱才服从的，而当她与斯蒂芬先生在一起时，服从的报酬不再是爱，已经变成了服从本身。这本书将性别的等级从文化现象变为自然现象。格兰（Judy Grahn）称之为“压迫的颂歌”（压迫之歌）

爱的极限

这是一个纯正的爱情故事。多么奇怪，通篇在写奇怪的性，却是一个真正的爱情故事。这边的诗人还在声嘶力竭的呼喊：我不要做攀援的凌霄花，我要当跟你并肩站立的木棉！那边的小说家却在尝试着探索：当我爱一个人，我对自己的泯灭和践踏（可以看做是“破我执”），可以到达怎样的极限？谁缺什么，一目了然。

多米尼克·奥利是爱学博士，从女权啊，自由啊，左啊右啊的角度攻击她，都显得有点儿眼瞎。你爱了，你就不再有自由，你失去了自我。那你对自由和自我的丧失究竟能到什麽程度？这正是多米尼克在这本书里想讨论的问题——你知道她给城堡的生活设计了多少条规则和限制么？书的前半册简直就是一个秩序守则，每一条都是对自由的剥除。不看不知，我们竟然拥有这么多自由！！而当你爱了，这些自由都没了。你对“自我”的强调，在摇晃于你眼前的众多条生殖器前，是多么多么地渺小！

“正义”女性常骂狐狸精，她就是在床上骚！可“骚”难道不是一种技能？不要紧，到城堡里来，这里每个女性都温良恭俭让、“可使用度”满格、“狐狸精度”破表，身上的一切孔道都敞开来可随时随地随意使用。在这里，你有什麽特别？还怎么保证你的爱人能够单独爱你？发现这件事的时候，O立刻崩溃了——她与另一个女奴站在勒内眼前，勒内盯着她的眼睛，将手伸向了另一位美丽女奴的乳房。这个瞬间，O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这却是爱的本质：尽管你已做到了极限，可当你不再特别，别人还有什麽持续爱你的理由？

爱的多种形态

这本书实际上是多米尼克写给斯蒂芬爵士原型的情书，他叫让·波朗，是个知名的出版人、文学批评家，有品位，有肩膀，终其一生抱持旺盛的生命力和好奇心。有评论家认为“城堡”是存在的，是当时一个知名画家的湖边私人会所，有无数房间，每个房间一张大床，每张大床躺一个女人，画家爱临幸哪个临幸哪个，朋友来了也可以看好哪个睡哪个，女人们愿做磨镜党也完全ok。画家的老婆一段时间也热情参与其中，与丈夫和情妇三人大被同眠。画家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殴打老婆情人是家常便饭。你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在搞情趣。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画家老婆还坚持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长大后成了个偏执暴力狂，女儿则一懂事就搬离了会所，终生再没跟父母兄长来往。多米尼克跟画家老婆是les情人关系，波朗大人则经常性地被邀请去“观淫”，说是只看不摸。可能吗？

画家对老婆跟他情人们夜夜厮磨无所谓，可她真爱上了多米尼克，他就嫉妒得发了疯。所以多米尼克在爱情关系中最先摒除的就是“嫉妒”，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嫉妒，在人生中也尽量避免这种感情——不然怎么过？她挚爱的知己情人波朗先生家中有位病妻，波朗身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无论如何不会抛弃罹患帕金森症的妻子。多米尼克每天清晨驱车载波朗去上班，终于有一天波朗妻子的女护士下楼来对多尼米克说：你能不能把车停得远一点？你的发动机一响，夫人在楼上听到就崩溃地大哭。每天都是这样。多米尼克以柔顺著称，她对波朗温柔至极，终生没有任何争执，只有这次，她责备了波朗：你应该再细心一些，早点发现这件事，我可以把车停到街角，不会造成不必要的刺激。

此后她就真的这样做了。波朗七十多岁时身体变差，住到了多米尼克的居所。多米尼克单辟了一间书房+卧房给他休养直到去世。在医院，波朗的家人在多米尼克首肯后才拔掉呼吸机，大量书信和手稿都交给她处理。波朗这位法国出版界的泰斗级人物，后半生都在依赖她，尤其在他战后为右翼作家发声（他本身其实是坚定的反德派）众叛亲离的时刻，是多米尼克温柔却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事实证明，他俩的观点是卓越的，战后的清剿狂欢是种屠戮，不少文人被杀或终身监禁，波朗勇毅地提出宽恕，文学应该在政治之上，因观点而杀人无比愚蠢。

波朗终其一生都有其他情人。有名有姓的还可数出两三位。多尼米克方面，“勒内先生”也有原型，是个极右翼作家领军人物，非常英俊，笔锋刚健。他导致了多米尼克离婚，两人情感纠葛长达十年之久。画家老婆之外，多尼米克还有一位极左翼女作家情人，感情也绵延终身，女作家跟波朗先生争风吃醋，都希望多米尼克能跟对方分手，专属于自己。女作家死后，她的家人也是请来了多米尼克处理后事，一些极其私密不方便见人的信件和日记，都交给了她。

爱的告白

多米尼克一生只写了这一本小说，还署了笔名，还隐匿了小五十年，直到快九十岁时才开口承认：是啊，老娘正是作者雷阿。之前，除了极少数几个知情人，谁也别想从她（也包括知情人）嘴里套出一句实情。只有一次，此书被禁，查禁的文化官员的情人是多米尼克的闺蜜，她决定使用一下私人关系。闺蜜回话说：你明天中午来吃个饭，席间有这位官员，有一个大亨。两个老头儿都饶有兴味地打量多米尼克，但从头至尾没提问一句，多米尼克也只是淡定地吃饭，吃完回家睡觉。第二天醒来，书解禁了——体面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O的故事》虽然通篇涉性，但却是极其严肃的文学。读过才能知道，作者行文非常克制，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大大，求你赶紧丢了吧，饶了奴家”这种秽亵催情的语言（当然秽亵催情的文字，能写好的话也很了不起），生殖器只出现在需要出现的地方，而且用词是科学家式的严肃与谨慎，没有形容词、没有借代、没有夸张——就是没有使用修辞方式。修辞往往是为了煽情，这篇小说根本不想煽你的情，不但你，她甚至不是在煽那位唯一的目标读者——让·波朗先生——的情。她只是在表白：亲爱的让，我爱你，我是你的，我愿意拿出自己的全部取悦你，包括肉体，包括灵魂，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人人都说性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东西。多米尼克在《O的故事》里完全没涉及任何性带来的快感。性很神秘，性可以通过皮鞭无限拓展膨胀，然而再拓展、再膨胀，性也永远居于爱之下，多尼米克想给你呈现的，是告诉你怎样搞一出儿彻底脱离动物性的、最不纯粹的、专属于人类的、完全是由于心中的爱意而派生出的——性，跟动物的荷尔蒙分泌后上一个异性，有最根本性的区别，连极乐的“性快感”在“爱”之前也是渺小的——人之所以为人。

波朗后来卧床不起。耄耋之年的他鬓发苍苍，魅力还在吗？不知道。只知道他的情人，多米尼克，在他的榻边，望着他，胸中涨满了柔情和不舍——她知道这个男人要永远地离开他了，肉身将灭，何以为继？她再次提笔，写下一篇《堕入情网的女孩》，希望在情人生命驶入终点前，再次给他确认：我爱你，我一直爱你，这爱意热烈，持续，没有休止，没有低谷，是你的爱激励我做了超出我能力的事情，我竟然写出了一本《O的故事》这样的小说，你像造物主一般创造了我，我愿意把所有的一切奉献给你，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你的“安娜”——安娜是多米尼克少女时期的闺名，她几十年了未再用过了，拿出来，署在给波朗的情书的末尾。

原载于《电影世界》2015年4月刊P45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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