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是，每天早上醒来，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窗户。如果你在六七月间的锡耶纳盘桓几天，情形，就会是这样。你会迫不及待地打开那扇，本是用来遮挡托斯卡纳艳阳的老木百叶窗，想要让徐徐清风进来，想要让低斜散漫的阳光进来，想要让橄榄树和迷迭香的气息进来，想要让线条曼妙的山丘上，那些白练般的晨雾进来，更想要，让那成千上万、呼朋引伴、如横雨般乘风集翔的雨燕，飞进屋里来。你想要拥抱人生的变数，你想要走遍所有的大路和荒丘，你想要对战所有的强敌和怪兽，你想要自己，更配得上爱与被爱。被燕群扑动翅膀和欢唱呢喃的声音叫醒，九死一生般幸福。
这种时刻，能让感官重获敏锐，让心绪再生灵光；这种时刻，动摇了习惯麻木所沉淀出的安全感，摧毁了任命从众煎熬出的假豁达。不期而遇撞见这来路不明的激越情绪，陡然间感觉到，并且有那么一瞬间全然相信：其实每个人来到这世界的本初状态，都是可以成为画家、作者、键盘手或者驯马师的天才创作者，跟鲸鱼对话，或者端详一株曼陀罗生长，本是天造地设的，我们的天职和才能。
我们的快乐，可以来得像接受阳光照拂时的感觉一样简单，可以像等待凉风时的心情一样纯粹。当然，七月的锡耶纳，除了群翔的雨燕之外，还有更加她为人们所铭记的存在，比如充满欧洲中世纪原味风情的城市建筑，比如让媒体从油墨时代到手机互联时代一直为之激动不已，传颂不断的赛马节（Palio）。在我经历过的城市之中，有一些默默无闻，低调清静，另外一些，则是因为拥有自己鲜明的城市性格而让人难忘。
阿格拉有泰姬陵和悲戚伤感的爱情故事；京都有散淡质朴、绿意盎然的市民街道和招摇华丽、光耀慑人的金阁寺，还有执着细节、克已忘我的手艺人；北京有四合院、垂花门的从容恬淡、白雪衬红墙的浩然故宫，和自信笃定、喜欢指点江山的摇扇老人和戏迷票友……而锡耶纳，有让全世界为之心跳如鼓，无数人想要亲眼见证的节日高潮——每年进行两次的盛大赛马节。他们有让所有居民都自信称道为“世上最美的广场”的原野广场，也有不需要时光机器却能从容穿梭回中世纪城邦盛况的机会，17个骄傲自豪的区，是锡耶纳高翘的胡角，是她擦人的浅笑和豪侠气十足的拥抱。
格外危险，且经久不衰一个欧洲城市，有没有一个够分量、够悠久的节日盛事，是她能否进入历史名城行列的标准之一。至少在我看来，一个有传承、够年头的著名节日，绝对是凝聚居民内心强大“原乡情结”的闪光纽带。西班牙有瓦伦西亚的“火节”、塞维利亚的“圣周”、潘普洛纳的“奔牛节”，意大利有成尼斯的“狂欢节”、“赛船节”、锡耶纳的“赛马节”……很多平日里恬静低调的小城，因为节目的关系，一夜间换了天地，判若两样，脱胎换骨般成了闪亮的，独一无二的绚烂城邦，本来平淡的条条街道迎来了光彩丛生的时刻。
节日期间，原住民的独特性格彰显无遗，更令人感慨他们对故土独特的自豪感和痴迷眷恋。每每神思游离如此，便会突然意识到在北京前门大街和后海胡同里唱京戏的那些老街坊的宝贵，被我们长久遗忘的很多本土节日，在当地乡亲的脑海里，一定也是这样光灿温暖的存在吧？在遥远的中世纪时期，锡耶纳曾经和佛罗伦萨角逐争夺“亚平宁第三城”的地位，锡耶纳口音也曾被认为是最正宗的意大利语。如今，锡耶纳以热情激越、充满活力的赛马节著称于世，而佛罗伦萨则以艺术收藏而闻名，至少人们的第一印象皆是如此。
前者多少仍然保持着古道热肠、剑胆琴心的中古侠气，而后者则更像一个被游客占领、消费掉的超大号“皮包铺子”。锡耶纳的赛马节（Palio)的正式比赛在每年7月2日和8月16日举办两次。据说节日起源于11世纪。那时候的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城邦林立、各自为政，所以人们完全可以称那个时代为“童话时代”，因为正是这种割据、分裂和对立的社会现实，导致了欧洲存在着数量众多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每个小公国或者城邦可能只有面积不大的领地，但是他们仍然正经八百地拥有自己的国王、法律、军队和城堡。城堡的尖塔上高高飘扬着自己城邦的华丽旗帜，城堡大厅内也正经八百地悬挂着自己家族的盾形纹章，宣示着国王家族的高贵血统。也就是在这个王子和公主林林总总的“童话时代”，锡耶纳境内的各个街区开始了最初的竞技赛马。这些街区虽然各有各的旗帜和徽章，但是他们彼此比邻而居，而且相互看不顺眼的同时，毕竟也要互惠互利、彼此依存地生活下去，为了江湖地位而无休止地进行争斗角力，对大家来说，成本和代价都太过高昂。
我倒是挺愿意穿凿附会地做些浪漫的联想，也许对立的历史进程中，各个街区之间也发生过类似发生在维罗纳，后来成为莎翁灵感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人性悲剧，所以他们不得不冷静地坐下来讨论不幸的肇因，最终由某一位德高望重的白须长者，提出了用赛马来解决错综复杂、各有各理的纷争。历史没有给我们留下太过详尽的关于赛马节的起源证据，比较正统的说法当然是和纪念圣母玛利亚有关，且让我们用悲悯的画笔稍微意会戏说一下历史的这个片段，居心纯善的这段借题发挥，我倒是愿意“文责自负”，但求留给读者一些“童话欧洲”的美好想象。作为造访一个城市的小小理由，作为迢迢万里飞来共襄盛举的一个心理共鸣。接下来便是正史了：起初锡耶纳赛马是跑直线的，在城外进行，最初的终点的Saint Boniface大教堂前，奖品是一件昂贵的华服，称为Pallium，所以Palio的名称由此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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